春.色满园,宫中沉香亭前的牡丹又开了。【】乐—文</p>
太上皇李隆基在花丛中徘徊复徘徊,想到昔日一同赏花的爱侣如今已是幽冥永隔,不禁黯然神伤,口中喃喃吟出当年翰林待诏李白的诗:“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p>
宫女红桃随侍在他身后,轻声问道:“上皇又在思念贵妃娘娘么?”</p>
李隆基回头对她轻轻一笑,并不说话。红桃本是杨玉环的贴身侍女,马嵬驿兵变不得不赐死贵妃之后,李隆基就把她调到自己身边来,每日看着与爱妃有关的旧人,也算是留个念想。当初太子李亨借战乱之机在灵武自立为帝,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故而将太上皇迎回长安后极尽孝道,先是为李隆基上尊号“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不久又上尊号曰“太上至道圣皇天帝”。可是,这些华而不实的虚名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寂寞的老人,一个同时失去了爱情和权位的可怜老人。</p>
玉环……玉环……</p>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p>
曾经富有四海,而现在他拥有的只有回忆。哪怕那风华绝代的佳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她的音容笑貌,他亦永生不忘。</p>
红桃不忍见他这般伤怀,试探着提议道:“上皇若是觉得闷了,不如召几位乐师舞姬来为您演奏歌舞吧?”</p>
李隆基点了点头,随口吩咐:“也好,召贺怀智和谢阿蛮过来见朕。”</p>
侍立在侧的高力士忙唤内侍去传召贺、谢二人,不多时,却见盛王夫妇和他们一起过来向太上皇行礼问安。适才在宫苑中偶遇时,紫芝已经把念奴临终前留下的玉镯交给贺怀智,贺怀智将心爱之人的遗物小心收入怀中,不禁潸然泪下。紫芝好言劝慰了一番,然后才与他们一同来到沉香亭。李隆基见儿子和儿妇也来了,心中很是高兴,让他们一起到亭中坐下,问道:“玉郎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过来?”</p>
李琦道:“玉郎这几日受了风寒,在家里歇着呢。父皇近日可还好吗?”</p>
“还是老样子,一下雨就觉得腿疼,不过也不碍事。”李隆基微微苦笑,转而吩咐贺怀智和谢阿蛮,“贺卿奏一支《凌波曲》吧,让阿蛮为朕跳支舞。”</p>
二人齐声称是。贺怀智抱起琵琶娴熟地弹奏起来,声如碎玉,谢阿蛮楚腰款摆,环佩叮当,水蓝色的广袖随着舞蹈的动作轻轻飘扬,丝光流转,宛如波浪。见李隆基兴致颇好,紫芝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木盒,含笑呈给他道:“玉郎很惦念祖父,特地做了一个小木偶想献给上皇解闷儿,只可惜生了病没能亲自给您送来。”</p>
“哦?”李隆基打开盒子,饶有兴趣地拿起那小木偶瞧了瞧,“这是玉郎亲手做的?”</p>
“是。”紫芝微笑着点头,“这段时日玉郎迷上了傀儡戏,觉得有趣,便也学着做了个木偶给上皇解闷儿,算是为您略尽一份孝心。”</p>
那小木偶是一位白发老翁的模样,慈眉善目,笑容可掬,手足关节处都有丝线牵引,轻轻一提便可做出各种动作,看起来十分滑稽有趣。李隆基含笑摆弄了一会儿,忽然怔怔地出起神来,沉默半晌才叹息着吟道:“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p>
这诗中的自伤之意颇为明显。紫芝心中微觉不安,忙欠身赔笑道:“说起来这木偶不过是小孩子玩的东西,玉郎却把它拿来献给上皇,倒显得有些不懂事了。”</p>
“从前贵妃还在的时候,也很喜欢傀儡戏呢。”李隆基微微一笑,目光悠悠地望向天际流云,“玉郎这孩子有心了。回去告诉他,朕很喜欢。”</p>
紫芝这才松了口气,忽然发现从蜀地返回后的太上皇变化真的很大,不但须发尽白、神情憔悴,而且一贯潇洒挺拔的身躯竟也有几分佝偻了,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眸中属于帝王的凌厉之色也减少了很多,仿佛只是一位垂暮之年的寻常老人,就连脸上的皱纹都透出一种慈祥的感觉。谢阿蛮一曲舞罢,摘下自己臂上所戴的金粟装臂环呈给李隆基,道:“记得当初上皇与贵妃娘娘在梨园初见时,娘娘跳的就是这支《凌波曲》。这臂环是娘娘昔日所赐,如今就献给上皇做个纪念吧。”</p>
李隆基接过臂环,忆及往日与爱妃的浓情蜜意,一时唏嘘不已。浮世繁华,转瞬成空,醒来时才发现过去种种不过是黄粱一梦。因不愿在儿子面前流露出太多伤感,李隆基命红桃将那金粟装臂环收好,转而轻叹一声:“二十一郎,这几日朕时常想起灵曦,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可惜命途多舛,丧命于乱兵之中连尸首都找不到,真是可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