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八面,冰裂纹、亚字纹、龟背纹、万字纹、步步锦,每一面格纹都玲珑剔透,捧出格心图案,八仙过海、麒麟踏云、天马追风、岁寒四友,每幅都活灵活现。可惜格后都蒙着芙蓉薄纸,影影绰绰,叫人看不清灯里的情形。</p>
云剑就是踏着纤艳欲死的曲桥,进入灯门时,已经只余一件亵衣。</p>
——对了,这“灯”倒是有门。</p>
步步锦麒麟踏云的那扇格子,麒麟脚下踏空了,原来是给云剑留的一线门。</p>
云剑进去,就把脚上的鞋子都踢了,赤着一双足,踩在地毯上。</p>
“灯”里原来是一座小小的阁子,烧着小小的一团炉火。整个阁子地面,都满铺裁绒毯,绯地,葡灰团花的外边、驼色蔓草的中边、毯心织如意天华图。</p>
云剑湿脚踏上干燥柔软的裁绒毯,舒适得简直要“唔”一声。至少价值千金的毯子,可就被他老实不客气的踩湿了。</p>
阁里的人儿懒洋洋道:“你专能糟蹋东西。”</p>
与其说是埋怨,不如说是一个呵欠。像迟迟春日,阳光那么暖,花那么香,花粉抖下来玷污了洁白的莲花瓣,花下的石鲢吐了个泡泡,就是这么样的呵欠。</p>
他的模样儿也比平常在人前时还懒些,俯在炉前,像是被烘得一丝力气也没了。天空一样碧蓝而轻薄的纱袍披在他身上,映得他面颊肌肤更如处子般皎好。他的眉毛很清、眼波很倦、睫毛很长。</p>
这是蝶笑花。</p>
两个小少女,只比小童子大一点点而已,梳着双丫髻,戴着香喷喷的桂花,吃吃笑着闪出来,偷看一眼谢云剑俊秀的脸,很羞涩的垂下眼睛,看到亵衣下的线条,就更羞涩了,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吃吃笑得更大声,互相你羞我一指头、你拧我一下,扭着拧着竟然还有空腾出手来服侍云剑脱了最后一件亵衣,捧着衣物弯着腰溜了,只余桂花的香味、还有她们笑的余音,还在暖阁里回荡。</p>
云剑再次举步,不是向着炉子,而是向着炉边一个盆子。</p>
那盆子一人高、一人宽,瓷制,从踵至沿,颜色由白渐进至天青,造型似餐桌上请客用的搁大菜的盆子。</p>
这盆底也像有的搁大菜的盆子底下一样,置了炭火,可以将盆中菜品保温。</p>
只不过,这个大盆子里面虽然也满满盛了汤,但汤里熬的不是鱼翅、干贝,而是白芷、江离——都是沐浴用的香草。</p>
汤也不烫,最多比皮肤烫一点点,正好让人躺进去“哦呼!”一声,绝不会对人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只会把人泡得红通通的,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大虾。</p>
这是一锅上好的洗澡水。云剑沉入水中,“哦呼”了一声。世上再没有比淋了一场大雨之后泡个热热的香汤更美的了!</p>
一定有所要求的话,倒是可以锦上添花一把。</p>
“蝶儿,”云剑唤道,“给我推拿。”</p>
“我不是蝶儿。”蝶笑花唇边逸出一抹不知是何滋味的笑容,“我只是个笑话。”</p>
云剑掉过目光,凝视他片刻:“不,你是一出折子戏。”</p>
他像一出折子戏,不想管来路、不想管去路,所有的美丽、哀艳、甚或是倦怠,都只凝缩在眼前短短一幕,没有明天。</p>
他动人得,像是根本没有明天。</p>
他在云剑的视线里笑了。笑得这样艳、又这样恹。他终于站起来,姿势也是恹恹的,似一株才抽出新芽、就已不堪盛大春光负荷的垂柳,每迈出一步,腰肢儿都是软盈盈的。</p>
袍子落在地上,露出里头衣裳,是遍地金鸦青百花衣,现实中根本没人穿,是很难压得住的颜色。而他甚至根本没想过要压,只那么随随便便一站,秋风都要为他醉了。</p>
他走到云剑盆边,胳膊肘支在盆上。刚刚那小少女之一,又奔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只万寿回文金盏,仍然笑成一团,步子都要迈不稳似的,把金盏往蝶笑花足边一放,咬着嘴忍住笑声,回身又逃了。</p>
蝶笑花伸出尖尖的食指,向小少女的背影指了一指:“你啊——”小少女不听,他也没脾气,自己弯腰捞起金盏,递给云剑。(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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