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中除了沈雁回资历最老、也最为神秘的那人,四大护法中的朱天护法——岳织罗。
她忽然笑了一声,坐下了:“你是何时发现的?”
江朝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仅仅这点动作就让他晕眩了半天。他合上眼,道:“太行山之役,你与宋堂主一同失踪。却在数日后又毫发无损地回来。虽然这还能解释,但之后你就独来独往,很少露面。”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在这多事之秋,你慢慢把自己边缘化其实没什么。可你不该在欹湖岸边出手。”
“你如何知道是我?”岳织罗依旧平静得出奇,仿佛事不关己,似乎连这个问题她也不是真的好奇,只是想把这对话维持下去。
江朝欢善解人意地笑道:“本来不知道的,可你现在主动找上门了。”
他的目光掠过自己手腕,那朵桃花正在消褪凋零,已所剩无几。“虽不知是敌是友,但能在郑普林的乐声中浑水摸鱼,借机发挥的,也必是位音杀高手。而这人能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紧紧尾随,不是教中之人也很难做到。教中有谁,似乎对顾襄和路白羽抱有敌意,却反而去助教坊呢?”
“所以,我派手下在欹湖搜寻路白羽,却假作发现了教坊留下的痕迹,我知道那个人不会离开欹湖。而他见到教坊或将暴露,若他真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相助教坊,也定会趁着这大好时机来杀我灭口。”
岳织罗没有否认,只是平淡地问出:“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你和教坊已经联手了?”
“那你呢?你现在在这里,是作为岳护法,还是……阿卓?”
空气骤然沉滞下来,岳织罗慢慢抬起目光,听到江朝欢又道:“其实与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相认相比,我更好奇的,是当年顾云天为何会放过你,甚至让你改名换姓,习得武功,在自己身边养虎遗患。”
岳织罗,也是教坊九人中最小的那个,阿卓,目中仍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吐出四个字:“我失忆了。”
既然江朝欢连教坊旧事都一清二楚,他和教坊的关系也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岳织罗是个聪明人,无需再试探、遮掩,她摩挲着手中的竹笛,那从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生动了起来,无数复杂的情绪一齐纠缠交织,将她的声音染上一层深重的底色。
“那日宴中生变,想必你已经听过了。我最后负着苏师兄逃走后,将他安顿下来,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报仇。于是,我又一个人回来了幽云谷。当然,我远不是顾云天的对手,就在顾云天要杀我之时,林师姐赶来将他拦下了。”
“原来林师姐那日重伤却未死,又被顾云天救回,但她产后即受重伤、又失了神鹫解毒,寿数已是将尽。她恳求顾云天放过我,顾云天当然不同意,说他不喜欢放虎归山,为自己平添后患。若是不杀我,便要我留在顾门,为他做事。”
“我自然不肯。于是为了让我活下去,也为了让顾云天更放心,林师姐用拜火教秘术消去了我所有的记忆,又废了我的武功,而她三天后就撒手人寰了。自此以后,世上再无教坊阿卓。”
历历往事,多多遗致。在这师兄师姐丧命之地,岳织罗无知无觉地长大、成为顾云天的得力手下,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却又无比讽刺。
几乎相同的境遇,是她这样一无所知、却又在某一日发现真相会更轻松,还是自己把记忆烙进心底、亲眼看着自己堕入地狱来得痛快……芝焚蕙叹,江朝欢默然半晌,只是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一缕清冷的光线氲开了几分浓重的情绪,过去是如此沉重,沉重到每次触及都是摧心剖肝,但此刻所有种种都只化成了一句轻轻道来的话语:
“二十年来,我从没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