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凡罗继续讲述道,当时他听到我的手表一响,又惊又气,立刻气血上涌,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刚才那些巫术全都白费了!猎人出身的他感官要比我这个普通人更敏锐,他能捕捉到那些冈布的刀子划破气流时发出的恐怖微响,甚至不用观察火光就知道,那些冈布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们狂奔。
来不及多想,他立马拽住我的胳膊转身朝更远处的黑暗奔去。接下来是整段故事中最匪夷所思的部分:索凡罗说他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拽住了我的胳膊,即使是在黑暗中,那个方向跟位置他也绝对不会搞错,站在他左边的除了我以外不会有别人。他也确实感觉自己抓握到了一个人的胳膊,手上那清晰的触感让他十分确信。
然而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拽到我。他就那样拖着他自以为是我的东西朝前疯跑,那些冈布紧随其后。索凡罗还跟我讲了一个细节,说他是靠着左侧墙壁向前跑的,而我回忆起自己当时是靠着右侧墙壁前进,我们下意识地以为这条甬道只有一条通路,并且是笔直的,黑暗中我们都以为自己在沿着直线奔跑。但是我们都错了,如果我的分析没错,我们前方的甬道应该出现了“y”型分叉,前进的道路不止一条。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我沿着甬道跑到尽头,既没看到前面有索凡罗,也没看到后面有冈布。
说回索凡罗这边,在拽着那个东西不知跑了多久以后,他也逐渐开始体力不支,呼吸变得没有节奏,但这条路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回头一看,那群冈布并没有丝毫懈怠,他们见索凡罗慢下来了,抓住机会再次加速,并且在冲刺的同时已经摆好了攻击架势,打算先废掉索凡罗的双腿。他们当中打头的两个即将追上索凡罗,他也注意到,原本处于身后的火光现在已经能照射到他面前的一小寸地面了。索凡罗竭力挪动着双腿,在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徒劳以后,他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些冈布的刀刃上反射来的寒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体力透支的索凡罗忽然迎面撞到一个柔软的物体。
那感觉很怪,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橡胶气垫,气垫的表面还包裹着一层黏糊糊的果冻。索凡罗在接触到那东西的瞬间,竟然莫名其妙的有种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安逸感,可能是实在太累了,于是他任由自己的脸贴在这未知的奇怪物体上,缓缓栽倒滑向地面,直到完全躺倒在地,他也没等到冈布的致命一击。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些冈布们愤怒的战吼在光线照射到前方的物体时戛然而止。
令索凡罗意想不到的是,那些冈布们居然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刃,个个面露惧色。他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同时集体跪倒,立刻高举双手向前拜服,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了些连索凡罗都听不明白的咒语,看他们的样子是已经完全放弃了攻击索凡罗。
但索凡罗并没有因为暂时脱离了危险而感到欣喜,因为他立刻就意识到了另一个让人更加不安的事实——此时自己身后紧挨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是什么东西能让部族最强大的冈布都心生惧意?他无法想象,于是他仰起脸,一点一点地挪动着眼珠,想要亲眼看看这家伙是何方神圣。
至于他看到的东西,索凡罗本人跟我描述的很抽象很笼统,他吭哧瘪肚了半天才从贫乏的汉语词汇列表里找出那么几个勉强贴切的词来形容,经过我的润色,大意如下:
他只记得自己仰头看见了一团黑色的、缠着好多绳子的、粘粘乎乎的、像树似的东西,下面还凌乱的分布有几个黑色的,像羊一样的蹄子。然后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我焦急地问道。
“从俺看见那些东西有了模糊的印象之后,俺的记忆就断掉了。”索凡罗挠着头一脸抱歉地跟我说道“之后能想起来的就是,俺打着火把走到了这神像附近,冈布已经不见了,那个奇怪的东西也不见了,然后俺就听到了你从桥那边跑过来发出的动静,就往那边走,正好遇见了你……”
我眉头紧锁,听得云里雾里,完全理不出头绪。整件事都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冈布去了哪里?他描述的奇形怪物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疑点:他当时手里拽着的,以为是我的那只胳膊,或者说东西,去了哪里?理论上来说,他应该在身后还拖着一个什么东西在奔跑才对,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牵着的东西在他的故事中消失了。
“那你拽着的那个胳膊呢?”我疑惑地问
索凡罗愣了一下,回道“是啊……可能是俺跑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松了吧,但你看你这不是还好好的?俺还正打算问你呢,能从那些冈布手里逃掉,看来你也不简单啊,汉人!”
得了,看来他还不知道事情的诡异程度,还以为当时他是拉着我一起跑,然后在被追击的途中走散了。于是我冷笑一声,无奈地说“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接着我把我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跟他讲明,并告诉了他我的推断。在整个过程中,我不断从索凡罗瞪大的双眼里看见他的惊恐、不安和疑惑。我猜他宁愿不知道我说的这些,宁愿去相信他当时拽着的是我。那个他明明抓住了,却自始至终也没能看见的实体,不管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此刻都在猛烈地撕扯着我们的理智。他的记忆呈现出一种断裂和破碎,这种状态加剧了他的自我怀疑,所以当我们彼此交流了信息,拼凑出一个不合逻辑并且漏洞百出的故事时,我们也在无意中加深了自己的恐惧感。
我目光呆滞地看着索凡罗,他也看着我,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我们大概都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我对他说的故事充满怀疑,我猜他对我的遭遇也是一样的态度。此时此地,怀疑是一种糟糕的存在,它会降低人们对合作的积极性。
但如果想要活着走出去,我们必须合作。我决定讲个笑话来打破这僵硬的气氛。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好啊,你说……”
“从前有个人,提着枪,上山去打猎,他以为熊不是黑色就是白色,最后他被一头灰熊吃掉了……”我一本正经地说完以后,满怀期待地转头看向他,
“然后呢?”
“完啦,结束了……不好笑吗?”
“额……你真是个哲学家……”
索凡罗的反应简直是对我幽默感的终极侮辱,我一听就急了,抬杠道:“嘿不是,你知道哲学是啥吗?还哲学家……”
“俺是说,俺觉得这个故事很有寓意。”
看到他真的若有所思,我也不再计较。我转而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的伤痕上,根据他所讲述的遭遇,我没找到任何能制造这些伤痕的情节。尤其是衣物的磨损,我猜想了很多可能,但是不敢妄下定论。我迫切地想知道那段他自己都想不起来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索凡罗摸了一下裤子膝盖部位的破洞,略为放松地站起身来,提醒我时间紧迫,如果体力恢复了,我们最好继续前进。我说前进是当然,但是我们得搞清楚方向,这里太过庞大,如果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闯,我们迟早会累死。我问索凡罗知不知道这往后的路怎么走,他说他也不清楚,这是他从未涉足过的区域,他在这生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喀克地下还有这种令人震惊的神迹。没辙,看来该怎么走还得我最终决定。
我忍着四肢酸痛站起来,为了拉伸关节,我又转了转脖子,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这广阔的绿色平台上除了中心的神像空无一物。如果趴在地上仔细观察,会发现这片区域的地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一种奇怪纹路,像是罗列在一起的蛇形微雕。伸手去摸,是岩石质感。我重新审视了一遍巨型神像,发现我之前在震撼中的判断确实是错的,祂的实际高度达不到万米,千米足矣。细看之下,神像在绿光的照射下呈现出透明光泽,这不禁让我联想到荧光棒。我们所处的台阶,就贴着巨大神像的一侧,在祂的左脚边。台阶缓缓向上延伸,笔直地通往更高位置的神像脚部,底部的台阶坡度较缓,也很宽,但向上的那段坡度很陡,每一级台阶又都很窄,给人的直观感觉就像是建筑师在一个完整的斜面上画蛇添足地凿出了一条通路。
我们背起行囊,互相搀扶着爬上台阶。但我的脑子也没闲着,利用这个爬台阶的空档问道:
“索凡罗,关于这个神像,我想问问,祂到底是什么?”
“你是说,你想知道祂的名字?”
“对,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