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变回医疗室那单调的素白,但那样才显真实。身后玻璃窗的另一头就是无菌室,里面安放着一堆设备和一张床。
那姑且可以称为床,其实作为机械平台更合适,上面是大量的硅化物,把一个四肢吊起的鲜红色人体高高兜起来。之所以称为人体,是因为跟尸体的区别只有一字之差,也是雷鸣雨见过的最可怖,却活生生的人。
没有皮肤,只剩下一丝半点黄得发黑的东西浮在表面摇摇欲坠,不知道是脂肪还是植皮,红色的筋腱露在外面,肌肉也逐渐溶解,东歪西倒,纹理间渗出的血液汇入到硅胶中,聚集起来流到下面的平台上被排走,以免浸泡造成感染。
大量的管子插在身上和头部,一台呼吸机在有节奏地把氧气灌入,胸腔随着机器的噗嗤声剧烈起伏着,手脚也跟着机械式地颤抖,除此之外那间房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从第6天起,他就开始失去皮肤,腐烂的速度异常快。”医生也已醒来,站在雷鸣雨身边,一同望着窗子里。
由于受到强烈的中子冲击,臧东的细胞受损严重,基因链被中子流全部冲断,没法自我修复。于是他在活着的状态下急速腐烂,死亡将会接踵而来。
由于巨大的痛楚,已无法正常交流,医疗组把他的神经中枢用药物进行阻断,以最高端的技术把脑部意识接入网络。那个虚拟的小房间,是他灵魂最后的栖身之地,臧东在那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医生继续说:“现在他每天失血15升以上,全靠输血支持,器官也全面衰竭,大面积更换人造的又不现实,这两天脑白质也开始出现液化情况,所以神志越来越不清晰,开始说糊话。反正都是死,永生和轮回,那不一样么。”
他抬头望望天花板,那里依旧只有白色,“大概就这几天了,到时系统会带个好梦给他,让他走得轻松些。”
“快点走也好,少些痛苦。”雷鸣雨说。
“幸存者只有17人,有11个事发时离第5区比较近的,都陆续出现这种症状,估计也活不久。”医生哀叹,“我还得面对10次这种状况,真是折磨。”
正当两人转身离开时,房间里发出一阵躁动,臧东的身体在抽搐,弓起了背,插着喉管的嘴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他的头在摇动中侧了过来,面对着雷鸣雨,嘴唇已经所剩无几,露出颗粒仅存的牙齿,东歪西倒地咬着呼吸器的喉管,腐烂成琥珀色的眼珠一动不动,森森地盯着他,仿佛展示着最后一点渴望。
“有时病人的中枢神经试图重新夺回与大脑的连接,就会这样,这是最难熬的。”医生说。
雷鸣雨向医生点点头,离开了病房,他看到一个老妇人在一旁的等待室里哭哭啼啼,典型的先丧夫,又即将丧子的苦楚雕刻在她饱经风霜的脸上。
身边有两个穿灰西装的人,引起了雷鸣雨的注意。他们西装笔挺,彬彬有礼,头上却非常奇异地戴着顶黑色的道家小帽,衣领上各自别着一个暗银色的双叉阴阳徽章,看起来像是搞宗教的人。
他们说的话也应证了雷鸣雨的猜测,虽然声音很小,但他还是从对方唇部的摆动看出他们传教的内容。
“…死非死,您的儿子…在那永生…善哉,善哉。”
他摇摇头,即使是科技发达的现今,迷信也是无所不在,甚至有蓬勃发展的迹象。不过他事无遗漏,仍旧吩咐同事对这些人进行调查。
雷鸣雨去到办公室,完成了当日汇报,然后回到自己的宿舍里,关起房门,关闭除工作外的所有外来咨讯,也把住宅电脑调到休眠模式。
一切安静下来,没有各种电子推销,没有咨讯轰炸,时间仿佛倒退了90年,回到上个世纪末,那网络技术爆发的前夜。
他躺上床,闭起眼睛,却一直睡不着,臧东那双凹陷混浊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他,即使变成那样一团模糊的血肉,仍在祈求上苍的怜悯,带着苟延残喘的渴望。但那样终不过是将死者的呻吟,啃噬灵魂的不是辐射,而是面对最终时刻的恐惧。
你会怎么选
电话突然响起,是全叔打过来的。他是安全部的特等指挥官,雷鸣雨的直属上司,全名叫陆全,可能因为常年外勤的缘故,样子长得比较着急,整个部门都喊他做叔,但他并不介意。
影像中的全叔坐在对面,步入中年后的肚皮愈加明显,表情轻松地讲着不轻松的事。
“小雨啊,抱歉啦,休假期间还叫你去帮忙做询问,可是现在事情有点大的变故,两天前飞去看现场的直升机队发生了失踪事故,现在还没找到,这事现在还没敢对外公布。好几个部委的头头都不见了,怨爷坐的也在里边,我的那架也差点载那儿。”
怨爷是他们的部长,姓原,因为平时经常黑着脸,对谁都好像怨气冲天的样子,于是大家私下把“原”喊成“怨”。
“现在我暂代怨爷的职务,爽归爽,但是人手紧张,所以部里的人全部取消休假。你的假期抱歉啦,下次再还你吧。做好准备,搭5个小时后的专机过来。等下我叫龙赫发些任务简报给你,你先看看,具体见面再谈。”
全叔说走就走。
雷鸣雨没多说话,开始收拾起行装,他看看旁边的箱子,里面堆满前女友的物品,又多叹了口气,忙于工作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