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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两皇子身陷囹圄,煌王爷狱中讲故(1 / 2)

 北风狂吹,雪花狠狠地砸到地下。一队士兵带着三名锦袍青年穿过人群,他们身穿金甲,盔戴雉尾,一看就是守备皇宫的宣威军。队末走着一名虬髯大汉,而队前那名穿银甲提陌刀的将军,让他讳莫如深。

顺德八年腊月四日

玉明城,玉明县,大理寺

亥初人定

“杀——”

周围的杀喊声愈来愈大,他缓缓直起身子,身上的山文甲已布满鲜血,上面几道刀痕彰显着这是一场苦战……

周玉明猛然醒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边疆的战场上,而是在玉明县大理寺的死牢之内。枷锁牢牢锁着自己的脖颈和双手,连从梦中惊醒都动弹不得。

“嘿。”一旁躺着的煌王举起双臂,幸灾乐祸道:“他们没给我上枷。”周玉明翻了个白眼,道:“一群王八蛋,那萧川竟然能调动宣威军。”

“你以为?”周玉兴支起身,道:“萧川、徐勇信可是父皇心腹,仗刀将军。萧川带云龙军,徐勇信带风虎军,两人可持令调宣威、武威、文威三军。”

周玉明合合眼,他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枷锁的沉重,他喘了口气,道:“徐勇信在父皇未反时就见过,但这萧川……我在宴上见是头一次。”

煌王挠挠眉毛,沉吟片刻,道:“旧朝永安元年,邵国与旧朝交战,平西军精锐尽数前往中原,只留下万余兵士镇守。战后,国力大减,再也无法控制西域。永安十一年,聆国趁机攻占闵西长廊,切断西域同旧朝的联系,至此平西孤悬西域。”

周玉明点点头,道:“此事我知道。”周玉兴道:“驻守西域的平西军,甚至连旧朝改换都不知道。永安十三年四月,平西军小队突破重围到达玉明,所有人都以为西域早已丢失,他们却告之,平西将士依旧在苦苦坚守,为国尽忠!满朝文武皆怅然落泪。”

周玉兴喘了口粗气,他的嗓子好像被堵住了,他缓声道:“又过了十三年,平西军使者借道回纥,长途跋涉再次来到玉明,震惊不已的哀和帝,口述一道封赏:所有官兵将帅,连升七级!然而,感动虽感动,旧朝却没有派出一个援军。远在平西的将士也无法享受这份殊荣,留给他们的,只有等不到援军的浴血奋战。”

“同年,平西北庭都护府遭吐蕃攻袭,大都护李源忠竭力死战,没于阵中,都护府7千军全部战死,自此西域只剩下平西都护府。又是十三年后,平西四镇最后一处根据地,琚兹。城外,是满天黄沙,和望不到尽头的胡骑。”

“此时,距与邵之战已过去42年,从前威震西域的平西铁军早已白发苍苍。”

周玉兴抿抿干裂的嘴唇道:“最后一任大都护郭薪,率领一群须发皆白的将士,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全军壮烈殉国。也许,平西将士坚守西域42年的信念,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再看一眼玉明。”

煌王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在九年前,也就是哀和二十七年,哀和帝下了最后一道旨意,让在离西域平西城池最近的军队,派一支十人小队,去给那些死守的将士们送饷。”

“萧川就是送饷队的其中一个。”

九年前

哀和二十七年十月

西域漠北某地

一支折断的大旗插在沙坡上,沾上黄沙的旗帜被风吹地烈烈作响,它的周边布满了死尸。

这些尸体口鼻中满是黄沙,几匹战马在大旗旁盘旋行走,它们似乎是刚才的沙暴中唯一幸存的生物。

突然,大旗旁的一个沙包动了动,紧接着,一只带着臂鞲的手伸出黄沙,一具“死尸”从沙中爬了出来。

“死尸”身穿铁甲,头戴银盔,从兜鍪上的圆顶和铁甲上的挂牌可以看出,他是镇西军,名叫萧川。

萧川跌坐在沙丘上,啐出一口带着黄沙的唾沫,他挖挖耳朵,想要掏出里面的沙粒,他喊道:“还有活的吗!”

话音未落,远处的沙坡发出“噗”的一声响,紧接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兵手脚并用,爬出沙坡。老兵从沙中刨出一顶铁盔,他胸前的吊牌写着一行小字:伍长祁心远。

刚刚坐下的萧川急忙滑下沙丘,狂奔着跑向远处两匹的战马,在大漠中没有马,他们根本不可能将军饷送到琚兹。

那个老兵没有理萧川,而是开始扒拉地上的尸体,八具尸体,没有一个给他回应。祁心远颓废了,他原以为会有几个命大的家伙活下来,谁知道八字都不硬。

他低下头捡起一把长矛,这时,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咳嗽了两声,然后从地上坐起,他边咳嗽边骂,“他妈的徐斌呢!他怎么带的路!该死!”

“尸体”抹抹脸上的黄沙,勉强睁开眼睛。祁心远拍拍他的肩膀,道:“死了,就剩你我和萧川了。”

“尸体”一愣,急忙从地上站起身,他胸前的木牌上写着:弩兵孙俊贤。

远处的萧川牵着两匹战马,艰难的往回走。祁心远瞥了眼远处的沙坡,从黄沙里拽出一个鼓囊囊的袋子,他解开袋子上的牛筋绳,露出里面的铜钱,喜道:“还在!快点把其他钱袋也刨出来!”

孙俊贤一歪嘴,从身旁的黄沙里挒出两袋,道:“尘暴来之前不是在正中间吗?往这边刨。”他摸摸腰间,确定横刀还在,便开始往外面刨死尸和粮袋。

萧川把两匹战马牵到祁心远身旁,道:“我们离琚兹还有多远?”祁心远把两袋军饷放在马背上,摇摇头,“不知道。”

不远处的孙俊贤扔过一把横刀,“没准会遇敌,咱仨得一人一把长枪。”萧川从一旁黄沙中摸出把陌刀,祁心远看见,道:“这小子,可会捡了。”

萧川擦擦刀柄,道:“老头儿,我又不是头一天参军,用不着说了。”

祁心远没有再答话,他脱下身上的厚扎甲和披膊——他老了,如果总是穿着厚重的扎甲,很有可能在大漠里脱水而死。

紧接着,他就开始不停的在黄沙中摸索。

孙俊贤又从黄沙中拎出两袋钱,他从死人身上抽下一根勒甲带,边嘀咕边将两袋钱系在一起,“苏爷,别怪兄弟,你死都死了,黄泉路上你也不差这根绳儿。”

祁心远数数钱袋,一共三十五袋,他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然后对孙俊贤吼道:“把水囊、粮袋也带上!”

孙俊贤翻了个白眼,他被方才的尘暴折腾的脚软筋麻,他一屁股坐在沙坡上,用手指去掏耳朵里的沙子。

萧川拎出一个被黄沙半埋的粮袋,他打开袋口,发现里面是胡饼和肉干。他望望远处的黄线,喃喃道:“举目望之,尽是黄沙。”

“行了。”孙俊贤在一旁刻薄道:“都什么样了,还惦记赋诗呢。”这时趴在沙丘上的祁心远一摆手,然后滑下沙丘,躺在地上装死。

萧川和孙俊贤都明白什么意思,于是往沙里一钻半睁着眼观察。无一刻,一个中年男人从沙丘的那头探出头来。

他的动作极快,手臂一撑,出溜下沙坡,快步跑到一个粮袋旁,他急匆匆地打开粮袋,发现是吃的,便摸出个胡饼叼在嘴里,然后开始看马背上的钱袋。

祁心远的眼角一抽,“噌”的拔出腰间的障刀,一脚踹翻那个男人,然后骑在他身上,障刀只对他的咽喉。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那个男人手里还攥着半张胡饼,他哆嗦着,“我就是捡口吃的。”

祁心远的障刀缓缓撤开,萧川和孙俊贤也从沙中站了起来,随着他们的起立,那些黄沙分开流,流下铁甲。

“什么名?”祁心远还没放过他。

男人急声道:“李盂。”

祁心远缓缓从他的身上站起来,把障刀收回刀鞘,道:“镇西军左骑四营伍长,祁心远。”

萧川眯眯眼,拾起地上的陌刀。一旁孙俊贤捡了根长枪,道:“赶紧走吧,此地不可久留。一会儿遇敌可就完了。”

祁心远回过头,对两人使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他们缓缓走过去,将那人一跤撂倒,用绳绑了。他们的人数太少了,这个白送上来的壮丁可不能放过……

一个时辰后

没有一丝云,太阳就那么高悬着,烤着地上的四人两骑。

“军爷,你们背这么多钱是要干什么去啊?”李盂的双手被捆住,身上背着三袋钱,而祁心远三人也一人一袋,剩下钱袋、粮袋全都放在马背上。

李盂见没人理他,又回头道:“好多年没见自己人的兵了,敢问军爷,是不是我们的军马要回来了?”

还是死一片的寂静,没人说的好,但是他们都知道,整个西域,只剩琚兹一座孤城了。

萧川头皮发麻,他不由得张口吸气,却被风吹来的黄沙呛到嗓子。他咳嗽几声,抬头望向远处的地平线。

孙俊贤解下腰间的水囊,他不敢大口的喝,只是润润嗓子——天知道他们还要在大漠里转多长时间。

李盂还是那样,自顾自的问,可没人回答他。每个人都不知前路究竟是什么,但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信念却支撑着他们,让他们坚定的要把军饷送到琚兹。

祁心远眯眯眼,他好像看到远处出现了几个黑点,慢慢的那几个黑点越来越大,他慌忙吼道:“御敌!”

三人迅速摘下肩上的钱袋,萧川一马当先,手挺陌刀站在最前面,孙俊贤和祁心远一左一右,手持长枪策应,成一个三角阵型,一整套动作仿佛已经排练的上百遍,流利异常。

李盂慌了,他甚至不知道该站在哪里,祁心远扔过一把障刀,喊道:“割了绳子,拎长枪御敌!”

远处的黑点近了,是身着皮甲,手持弯刀的胡骑,他们的铠甲被黄沙蒙住,看不出是哪国军队,但他们都知道,这些胡人不会放过自己。

胡骑离的越来越近,萧川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挺在身前的陌刀刀尖闪着寒芒。一骑来的近了,马背上的胡人抡圆了弯刀,想要削下萧川的脑袋。

萧川侧身一躲,双手将陌刀一带,顺势砍断了战马马腿,那胡人跌下马,还没来的急反应,便被祁心远挺枪刺死。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两人配合得亲密无间,就像已演练过千百次似的。

孙俊贤那边将枪挺在身前,等着胡人再来冲阵,可剩下的三骑胡人却立在沙坡上,不再冲锋,却又不离开。

萧川有些疑惑,照常理这些游骑见占不到什么便宜便会撤走,可眼下这局面是……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因为那三骑胡骑身后缓缓出现了更多的“光点”,老兵们都知道,这些“光点”不是别的,而是铁盔被太阳照射的反光。

萧川心中一沉,那些“光点”少说也有十个,这不是游骑,而是大队胡骑的斥候!

他慌忙转头看向祁心远,他惊讶的发现祁心远还是那么镇定,祁心远紧紧的握着长枪,枪尖直指远处的胡骑。

“扔下钱跑吧!”李盂哆嗦着,他喊道:“你们这是要钱不要命啊!那你们就那么喜欢钱啊!”

一侧的孙俊贤斜了一眼李盂,道:“一会儿,你趁乱跑吧。”李盂咽了口唾沫,哆嗦着拔出马背上的横刀,反问道:“我能跑到哪儿去?”

他说的没错,他顶多跑出数十步,然后就会被胡人的轻骑赶上,刺向他后心的不是长矛,就是弯刀。

祁心远望着不远处胡骑,回头看看马背上的钱袋,怒喝一声,朝离他最近的一骑猛冲过去,他枪尖一抖,长枪刺破皮甲,直搠进肉里。

萧川也随之而动,他轮动陌刀,矮下身形,专往胡人的马腿上砍。孙俊贤没有像他们一样迎战,而是守在背着钱袋的战马身旁,他手持长枪,将一个跌落马背的家伙搠死。

李盂被吓了一跳,他躲到战马身后,攥紧了横刀。

两匹战马一齐朝祁心远冲了过去,马背上的胡人一个持矛,一个持刀。在这种情况下祁心远只能选一个进行进攻,而代价是他会受伤,甚至会死。

不远处的萧川没有功夫帮他,他的身前足足站了四名胡人,个个手拿长矛弯刀,凶神恶煞。

别人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自己,祁心远在两骑冲了来的一刹那,他将长枪搠入右边胡人的脖颈中,那个胡人喷了口血,便直挺挺的栽在马下。

他确实杀了一名胡人,但代价是左边胡骑挺矛刺破了他身上的薄扎甲,在他胸前留下一处伤的同时,还将他带出去数步。

但幸好矛尖是斜刺过来的,他受的只是划伤。虽说很深,但一时半会死不了。如果胡人是从正面突刺的话,他很可能会被长矛刺穿胸膛。

祁心远杵着长枪艰难的直着身子,伤口血流不止。万幸,萧川砍翻了三名胡人,开始和刚才那个家伙缠斗。

三个人一开始配合的很好,但随着祁心远的受伤,这阵型被破,一骑飙至孙俊贤身旁,随着一道寒光落下,孙俊贤的脑袋滴溜溜的滚到一旁的沙丘上。

李盂没见过这个阵势,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在黄沙中。万幸所剩的胡骑不多,随着最后一个胡人被萧川战落下马,祁心远也倒在了黄沙之中。

“老头儿!”萧川丢了陌刀,快步奔到祁心远身旁。

萧川摇着祁心远的肩膀,可血皑皑的流着,祁心远在黄沙中嗫嚅着,可却没从嘴唇里蹦出一个声儿。

但萧川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让他把军饷送到琚兹,以后多保重之类的。萧川望望四周,除了满地的兵器和死尸,基本没有活物了。

他咽了口唾沫,再看向祁心远时,老头儿已没了气息。萧川的脸上没有表情,当兵的,死人见得多了,死个把人算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时间给死尸刨坑了,萧川捡起地上的陌刀,缓步朝驼着钱袋的战马走去。他低头拾起地上的三袋钱,却发现李盂瘫坐在一旁,

萧川没说什么,只是把钱袋放在马背上。然后肩扛陌刀,手牵战马,大步向前走去。

“你要钱不要命啊!还走!”李盂对着萧川的背影大喊。

萧川没理他,他看看腰间的横刀,又看看远处的太阳,接着往前走去。李盂在后面又喊了两声,然后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一个人在大漠里游荡,那就是找死。

“我要是有这么多钱啊,顿顿吃肉,天天喝酒……”

三日后

太阳高悬,晒的李盂苦不堪言,他手上拖着一根麻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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