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下来,罗伦自深夜中惊醒。他发了噩梦,朗声喊道:“来人!来人!”然而,待守夜的侍从们急匆匆地赶过来时,罗伦惊觉出不对,那只是个梦。罗伦屏退了慌张的侍从们,孤独地坐在床榻之上。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他习惯独自入眠,与王后分房而睡,此时罗伦按压着额头,全然不晓得梦见了什么。一手攥紧按压在大腿上,罗伦拼命去回想,良久之后,他勉强忆起那是一片寒霜凛冽的大地。有个悲哀的人走在雪地中,往一条窄路上走去,步入矮小的窄门之中。回忆到这里,罗伦的脸色苍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苍白,为何突如其来地心慌。“何必害怕,罗伦...”王自言自语道,黑夜中,他的影子落在月光里,被拖长得有些神经质,“那人的路是窄的,我王国的大道却是宽的大的,他将路越走越窄,我却能越走越宽。”想到这里,罗伦得到了宽慰。但王仍对他的噩梦感到疑惑,只是暂且搁置下来而已。第二日清晨,罗伦早早起身在王宫的祈祷室里做早祷,宫廷御用牧师陪同着他,在圣像边诵念经文。面对主的圣像,罗伦不自觉地忆起昨晚的噩梦,犹豫片刻,王将之倾吐给御用牧师。“陛下,世人有传言,梦境往往是一种神启。”御用牧师听罢后,如此说道。罗伦微微颔首,道:“我当然也听过,在你看来,这梦又有什么意思?”“陛下,如果您的梦是神启...不,作为主的虔诚信徒,我无条件相信陛下的梦就是神启,您是带来福音者。”御用牧师是教宗派的神职,自从昔年卢克那封公开书信寄送到瑞塔萨伦岛后,真教的神职们很快就分化成了支持教宗权力的教宗派,和支持阿尼穆萨隐修士的清修派。而在这横跨北土与南方大地的王国上,由于蒙福者卢克的存在,王国内的神职多是出自教宗派。“雪地...窄路...窄门...这是神在告诉您,您所做的正契合于神的意思。”御用牧师恭维地说道,“窄路是鲜有人走过的,这世上的恶人歹人、异教徒多不胜数,远离于主的太多,接近主的道路就是一条窄路。又有多少人能抵达终点?陛下见到了窄路,最后见到窄门,那绝非是个噩梦!恰恰相反,那预示着陛下此刻所做的,正是走在一条接近主的窄路之上!”“这真是主的意思?”罗伦不免呼吸急促。自从那日质问于神后,王便知道神要将世事交由人的意愿来决定,而后数十年再没有听到神的声音,得到神的启示...今日神启突然而至,罗伦感到血管在颤抖。血管在颤抖,抖个不停。他只不过是被牧师的言语勾起骄傲的回忆,王却错以为昔日带来福音的荣耀重归于自己身上。“这是神的意思!”不待御用牧师回应,罗伦激动道。王错以为自己的意愿就是神的意思。御用牧师看着罗伦,而后进言道:“陛下,事不宜迟,让我撰写书信寄送教宗吧!”“不仅如此...”王直勾勾地看着牧师,“你还要将我的宝剑一并寄送给教宗,还有讨伐异教徒的文书。”..........整备国内军队的时日里,罗伦得知了卢克不见踪影的消息。罗伦登时感到莫大的慌张,他遣出十数个搜查队,在全国四处探听蒙福者卢克的去向,却没有一个人对此知情。数十日过去,卢克依旧沓无音信,罗伦的疑虑与恐慌并未散去,但是随着对北土诸异教国家部落的用兵将近,罗伦不得不暂时将之搁置。雷敦新王国自建成后第一次全国大规模征召,各地领主与贵族骑士,在教宗的圣谕与国王的旨意下,纷纷举兵响应,短短数十日间,罗伦征召出整整三万人的军队。王都之外,罗伦望见齐聚而来的士卒们驻扎在漫山遍野的帐篷之中,仅肉眼所见,便有近百支高大旌旗顺风飘荡,各家族的旗帜威风凛冽。王年老的躯壳内生出了骄傲,这数十年来,雷敦人从氏族走向了家族,王国从牲祭诸神原始国家走向了封建世俗之中,整个王国之内,他足足能征召出一千八百多位骑士,这一数目远超南方大地的卡米立安王国与弗杜桑王国。在这苍老的骄傲驱使下,罗伦决心亲自督军操练。王走在军营之中,听见绵延数里的祷告声,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迎着一个又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的弯腰礼,他享受着尊崇,一次又一次地以宽宏的姿态免礼,并乐此不疲。罗伦骑着马,同随行的公爵说,自己要去看看那些征召上来的农兵们。公爵自然不会不统一,国王看望征召而来的农兵们,并不是没有先例,那些死去的着名国王们,在史书里,都大多有看望农兵的记述。罗伦全身着甲,佩戴着沉重的王冠盔,他操纵着马,在公爵侍从的带领下,去到农兵们的帐篷处。同贵族骑士的帐篷相比,农兵们的帐篷寒酸而破烂,四处可见随意架起的晾衣架,这寒冷的天气,农兵们窝在酸臭的帐篷里,听见马蹄,仅仅是探出一个头。帐篷之中,不知哪来的,传来若有若无的雪兔吱呀声,或许是哪位农兵准备炖煮抓来的雪兔。农兵们望见了骑着马的罗伦,可他们只是以为是哪位大人物的巡查,并不晓得那是他们的国王,仅仅是探出头看一看,或是直勾勾地盯着。缺乏学识与见识的他们不晓得什么礼仪,在他们的印象里,只是突然有一天就被领主塞上武器征召上来,要同素不相识的异教徒打仗。罗伦望见此情此景,心中不免扫兴,尽管对农兵们的行动早有预料,可当真正见到时,罗伦才意识到,这里没有他彰显国王亲近民众的舞台。侍从见罗伦扫兴,不免有些许紧张。好在罗伦行事宽宏,只是沉声道:“那便回去吧。”扫兴的罗伦并不想在农兵们的营帐里多待,他踢动马刺,教胯下的驮马嘶鸣一声,而后飞奔而出。就在此时...一只雪兔不知从哪窜了出来,那头小畜生慌张着,不知逃窜着,没有反应过来,直勾勾撞上了驮马的前蹄。驮马被惊到了!前蹄打了踉跄,瞬间便嘶鸣着,牵连身着盔甲的罗伦重重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