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孤儿的时候,简不知道信仰是什么,她只是在孩提时期被父母带去洗礼,然后照着父母所说地去祷告、望弥撒,她不知道为什么要信,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望弥撒,她问过她的父母,父母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父母的父母也是这样过来的。就像许多人不知道自己姓名的含义一样,这是一种不值得过多留意的习以为常。在王国内,即使有国王主持大小贵族领主间的公正,但各领地之间的征伐永远是不断的,更不用说王国的边境常有蛮族异教为祸。简在一场来历不明的战争中,稀里湖涂地成为了孤儿。她流浪了一周,短短七天内,便瘦成了皮包骨,即将饿死街头,在那生命危急时刻,是修道院接纳了她,将她连同其他孩子们收养到修道院中。在那里,简终于吃到了饱饭,她得救了。那修道院乃是只收修女的修女院,简在那同其他孩子们一同学习、成长,其中自然有学业落后的,那些孩子们被修女们视为没有研习神学的天赋,往往会被修女们送给教会村子里的农户家中收养,日后长大后,便在缺乏劳力的教会村子里定居下来,各有各的职业。而简喜欢待在修女院中,她喜欢那一座不算高大,却温馨的教堂。在简的小时候,修女院的教堂还未完工,当然现在也没有,在许多地方,建成一座教堂是几代人的事。每日祷告、日课时,早早起来积累善功的修女们都会将孩子们带到教堂来,数十人规规矩矩地低下脑袋,双手合十,倾听老神甫沉闷的经文,以及在平稳祷文之后,每一句异口同声的回应。简很喜欢那种感觉,她很喜欢那未完工的教堂。因为未完工,教堂的屋顶还没封顶,是敞开的,大片的晨曦毫无遮挡地洒落在教堂的地砖上,那些堆砌起来的灰色石头,刹那从冷寂走向温暖,在这时候,简会望着圣像,她见到后者好似由内而外地漫着光辉,圣像上由木头打造的地方,泛着沁人心肺的暖色。随着时间在指尖的缝隙中逝去,简渐渐长大成人,她因课业优异,虔心敬奉神明,而被留在了修女院。这时候的简,已经能够轻车熟路地辅助老神甫的各项仪式,而且仪式标准无错之余,手脚也异常麻利。她行事迅速又谨慎。自然而然地,简会帮助老神甫为新生儿洗礼,每当那时候,修道院的老神甫都会拿出一本厚厚的教名册,那里面全是取给新生儿的教名。教名册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会以一行小字标注其含义。简有好几次都看过教名册里面的名字,但未对它产生好奇,更没有过多地留意,就好像她父母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信主,教名册就是一种不值得过多留意的习以为常。然而,某一回,来了一对夫妻,他们的孩子扑腾哭闹着不愿洗礼。向来行事迅速又谨慎的简,恰好是这一回,疾步上前安抚孩童时,不小心将老神甫手上的教名册撞掉了。更不巧的是,教名册落到地上时,被翻开到第一百四十六页。可恰好是这一刹那,云雾散去一角,一道光辉从教堂未封顶的巨大窟窿中打了下来。简原本没有在意那一页,她赶忙同老神甫道歉,弯下身想捡起那本教名册,心底想着快些将这教名册捡起阖上,这场洗礼做完。然而不凑巧的是,她瞥了教名册一眼,这不经意的一眼,瞬息间便成为了日后回忆中的惊鸿一瞥。因那本教名册的第一百四十六页里,第一行就写着她的名字。【简:我主悲悯。】一生之中,从他人口中、或是从自己口中,一个人会听到多少次自己的名字,这如同浩瀚星宇,或许除了神,没人能说得清楚。那一声又一声的称呼里,名字就成了一个简单的符号,沦为了不值得过多留意的习以为常。“我主悲悯。”简陡然僵在了原地,过往的回忆涌入心头。她因战乱而失去父母,即将饿死时,是修道院拯救了她,让她在未封顶教堂里长大,接受教育,日复一日地弥撒,最后成为修女,拥有如今的温暖生命。为何自己会拥有如今的一切?因为教会肩负救助贫苦的使命。因为那一句被援引的经文:【主赐予我们生命,因此我们不得漠视他人的生命,因那同样是主赐予的。】更因为...我主悲悯。简看见了自己名字的含义。这就好似久别故乡的慕然回首,她望着那熟悉的名字,恍然间物是人非,俄而淌下热泪。她坚信这是神冥冥之中的启示,主的修道院拯救自己离开苦难,如今又望见了这一段文字,主定然有什么使命交由她肩负。在那日到来时,自己不可畏惧前路,更不可推脱气力不足。在那一日后,简花足十二分的气力,潜心在教堂之中研究神学,参悟天上的奥秘。第二年,她靠着神学上的造诣,迎来了副院长写给教宗的推荐信,副院长在信上同教宗请求,晋升简的圣品,让她得以担任修女长。修道院的院长一职是名誉职位,通常由当代教宗兼任,故此教宗又有众修道院之长的称谓,而副院长一职才是修道院的实权职位。至于修女长,可以被视为预备副院长。简得知副院长打算将修道院交由自己手上,她没有推辞,在教宗的回信到来后,晋升了圣品的她,虔诚且谦卑地接过了修女长一职。而后的岁月里,简完成了她的两次云游布道之旅。这两回云游布道分别发生在十九岁和三十一岁,两回的期限都是七年。眼下,简四十七岁了,副院长也将近七十,后者在日课之余,常常会抽出时间,去到村里,看看自己的棺材还有多久完工。在这一年,简提出要第三次云游布道。副院长爽快地答应下来。她们彼此心照不宣地明白,副院长的日子不多了,她即将领受主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