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哥说道:“府谷现在是金国的,宋国要打金国,如果我没记错,是签了议和契约的?”韩铎说道:“宋国始终没有在法理上承认府谷是金国的,按照这个道理,宋军要打回去,金国从议和契约中也找不到反驳之理。”韩铎说的这倒是也没问题。府谷、麟州原本就是大宋的,河北的真定、中山、河间,也是大宋的。这些地方,金国对外宣布是金国的,大宋选对宣布是大宋的。双方都还在法理和道统上开炮,并没有一个定论。既然没有定论,又没有写到议和契约中,宋军到府谷一日游,只要不跟金军直接动手,就不算开战。那这里面就有一个玄学了,宋军来打府谷,金军不在,就不算破坏契约了。这个歪理,也说得通,并且金国朝堂以完颜宗磐、完颜昌和完颜宗隽等为首的主和派,一直在嚷嚷着把大宋的土地还回去。历史上的这仨也是这么主张的。李察哥说道:“莫非贵国要眼睁睁看着宋军把府谷拿回去?”“我是好心提醒,若是府谷被宋军拿了回去,恐怕宋国下一步就会发兵灭夏了。”他这么一说,在场的气氛顿时沉重起来。因为韩铎说的这件事,还真有可能发生。李乾顺说道:“阁下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我从辽阳来的时候,听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必对你们有帮助。”“哦,不知何事?”韩铎说道:“宋国举兵东征高丽国。”“东征高丽国?”李乾顺愣了一下。李察哥也有些惊讶。高丽国对于西夏人来说,过于遥远,他们对高丽国不太了解,倒也听说海东之地,有高丽。“没错,东征高丽国!”韩铎重复了一遍,“足足有十数万大军东征高丽,投入的民力至少三十万,钱粮更是不计其数!”“这是为何?”李乾顺说道,“我记得,高丽与大宋乃是友邦,高丽仰慕华夏久矣。”韩铎说道:“听闻高丽国内有人杀了宋使,扣押了宋国商船、钱粮,宋主一怒之下,举兵讨伐!”“高丽为何要杀宋使?”韩铎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高丽这样的行为确实有些过分了,换做是我,我也会讨伐高丽。”李察哥接过话题来:“阁下说这话,不会就只是说说而已吧?”“宋国大军投入高丽,国内军费自然吃紧,两线作战压力巨大,若是贵国现在出一路大军南下陕西,宋国国内必然震动,要回银州的机会来了!”韩铎笑得很真诚,仿佛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在场的人,自己是千里迢迢专程从金国跑来告诉你们这个宝贵的消息的。李乾顺心头一动,但他还是没有说话。李乾顺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不会轻易表态。“金使远道而来,何不先去休息,我们准备准备晚宴,为金使接风洗尘。”李察哥说道。韩铎说道:“多谢多谢。”其他人离开后,李乾顺单独召见了李察哥。“你怎么看这件事?”李察哥说道:“金国使者的话显然一半真一半假,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信是真的。”“哪一半真,哪一半假?”“大宋东征高丽是真的,这种事他撒不了谎,我们去东京城验证一番就知晓了。”“那哪一半是假?”“金国不知大宋为何会讨伐高丽,这件事是假。”“这件事很重要吗?”李乾顺问道,“为何金使会说谎?”“因为高丽杀宋使,背后就是金国挑唆。”李乾顺说道:“金国背后唆使高丽杀宋使,目的何在?”“是为了挑唆战争,将宋陷入疲惫之中。”李察哥说道,“陛下想一想,金国三番五次让我们南下攻宋,挑唆宋夏之战,目的何在?”“也是为了让我们消耗宋国。”“没错。”李察哥继续说道。“为何高丽不像我们那样拒绝金国?”李乾顺好奇起来,“惹怒宋朝,成为金国的棋子,对自身不利,如此简单的道理高丽国主难道不懂吗?”“陛下!”李察哥非常严肃地说道,“没有人会蠢到连这种道理都不懂,高丽人之所以杀宋使,惹来宋丽之战,并非高丽国主蠢,而是形势比人强。”“形势比人强?”“高丽毗邻金国,金军铁骑从辽阳府出发,只需数天便可以抵达高丽国内,高丽国内毫无阻隔,只能任由金国讨伐,而我们不一样……”李乾顺明白李察哥的意思了。有很多人动不动就上升到个人智商的问题来分析复杂事件,最终得出来的结论就是:他们怎么这么蠢!居然干这么蠢的事!但许多时候,并非他们蠢,而是许多人看问题的层面过于单一。脱离大环境来分析个人智商,都是极度不合理的。西夏人之所以有底气拒绝金国,是因为西夏全民皆兵,依然保持着党项人的诸多习性,战马充沛,战斗力旺盛,且地形极其特殊。西夏的北部是沙漠,东部有贺兰山。当年辽国打高丽,攻陷了高丽国都。但是当年辽国打西夏,被西夏给反杀了一波。金国想要用威胁高丽那样威胁西夏,风险是极大的。如果金国一定要来硬的,西夏不从,金国兴兵来伐,即便赢了,自己也会脱一层皮,最终便宜大宋朝。所以很多时候,根本不是高丽君臣蠢,而是势必人强。那些总是过分强调人本身作用的人,对世界的认知是残缺的,很容易陷入看谁都蠢的尴尬境地,而不自知。李乾顺沉思起来,他来回走了几转,突然停下来,说道:“但现在真的是要回银州的绝佳时期。”“陛下是认为宋国东征高丽,国内资源大量东进,无暇再与我们打仗,所以可以趁机出兵?”“朕确实有这个意思。”李乾顺说道,“银州在宋国手中,朕是夜不能寐。”“但陕西宋军资源充沛,东征的宋军可不是从陕西调度的,我朝要出兵,未必能立刻夺回银州,双方陷入僵局,我们岂不是陷入金国的圈套?”李乾顺继续来回走动起来,他不说话。足足好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可知晓,前年为何朕答应了宋夏议和?”李察哥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李乾顺突然提这个问题,他说道:“宋朝愿意全面解开榷场,为我们获利,符合我们的需求。”“这只是其一。”李乾顺说道,“如果我与赵官家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对赌,那一次,赵官家是将陕西所有的底牌全部发动了,这是我们看得到的,他还有我们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