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炘顺着原路返回。
渐渐到了日头最烈的时段——当光线强到一定程度,色彩便失去了意义。视线范围内只剩下了光与影的黑白对比,就像过曝到极致的暗房照片一样。路边行道树的影翳统统缩成了可怜兮兮的一小团,但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像被抹上了辣椒素一样,在骄阳下刺辣辣地疼。
当每一天都如此明媚,今天就像昨天的复制、毫无阴晴变化的时候,人好像被自动剥除了消沉的权力。烈日带来梦境一样的恍惚,没有给感伤留下任何余地。
他重新登上带着廉价卷纸气味的轻轨,挑了个位置坐下。
列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可李炘被晒过的双臂和后颈还在辐射热量。窗外的路灯桩头投射下规律的影翳,来了又去,像在进行某种无休无止的沉默行军。
过了几站,李炘这才反应过来,这节车厢没几个乘客,都只集中在车厢的前侧,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自己所在的这几排椅子。
他皱起眉头,四下巡视了一眼——
就在车内广播再度提示不要公放音乐、不要一人占据多座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众人避之不及的源头。
一个流浪汉就横睡在和他间隔着走廊的那排椅子上,离他不到半米远——也不知道李炘怎么做到的,他挑位置的时候竟然完全没看见此人,以为自己只是坐到了一堆空椅子边上。
流浪汉是个黑人,脚朝着李炘,甚至把鞋都脱了,散乱地扔在椅子边——他穿两只不成对的帆布鞋,一只黑白相间,一只是红的,大小好像都不一致。
即使他是在熟睡中,也能轻易看出这人精神有点问题——流浪汉嘴里念念有词、一只手臂压住两眼、另一只手臂危险地四处拍打,时不时又大幅翻身踹腿。
在他与梦魇的搏斗中,流浪汉翘起的一只脚蹬在了李炘所在的一侧椅子边缘,堵住了他的去路——在大热天,这人每只脚穿了至少三层脏兮兮的袜子,脚跟部分又磨破了最外边的两层。从花花绿绿的内里看来,他这两脚上的袜子多半也不成对。
李炘微微扬了扬眉毛。
流浪汉不受控制的行为让他有些警惕,可车内尽管冷漠却还算平和的氛围又让他保留了一丝对矛盾不会激化的希冀。距离李炘的目的地还有段距离,在发生冲突之前,还有事态自行缓和下来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