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沉默不应。
道衍看向杨士奇,杨士奇心中一激,不敢说话。道衍沉默片刻,对杨士奇道:“现在貌似太平,但真正的纷争从未停止,不管将来谁主天下,希望会有太平盛世。”
杨士奇明白道衍法师之意,当今天子强大,人心安定,但朝中群臣多为两个派别,一个是太子党,一个是汉王党。太子是朱棣的长子朱高炽,因幼时生病腿瘸,长得肥胖壮实,尤其走路时一摇三摆,让朱棣心有遗憾,只是太子为人宽厚仁慈,一直行事谨慎,在臣民中声望极佳,朱棣几次想废了他,都因一帮忠臣周旋,终究于心不忍。汉王是朱棣次子朱高煦,长相威武英俊,颇有朱棣之风,尤其是在靖难之中,打过几次关键战役,为朱棣夺得天下立下了赫赫功勋,深得朱棣喜欢,所以虽然分封异地,但仗着朱棣宠爱,始终赖在京城不肯离去,朱棣也就由了他。汉王在京城广结天下能人异士,暗中打击翦除太子党的羽翼,如今京城和朝中,汉王的势力早已压过了太子党。
杨士奇表面上不偏不倚,深得朱棣信任,但早年倍受艰辛的杨士奇,心中一直深藏着胸怀天下、为民请命的理想,而这么多年,他看见了无数人来来去去,见证了无数人理想湮灭,贵为天子的建文帝,也曾怀抱着要为天下百姓谋福、建设太平盛世的理想,可惜天下初安,建文帝便在皇权争夺中化为灰烬。作为臣子,所有的家国理想都只能建立在君王之上,为了个人理想又不得不卷入皇权之争。杨士奇心怀理想,就不得不选择能托付理想的君王,他选择了仁厚的太子,并一直小心地坚守着自己的选择和信念。
在皇权之争中,稍有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追随建文帝殉难的人自不必说,连天下第一才子谢缙,本来深得朱棣赏识,并一手主导了《永乐大典》的编撰,却因为公开表示支持太子,被朱棣授意赐死,最终被扔在孤苦无人的冰天雪地里冻死,更不用说其他岌岌无名的官吏,无不挣扎在生与死的明暗之间。
杨士奇也曾想到道衍,他是辅导太子最资深的老师,他是最有资格发表意见的人,然而在这十几年中,他无所谓喜好,即使在太子地位非常危险的时候,他也不曾站出来。杨士奇不敢对他抱有希望,后来听说汉王也常去拜会道衍,杨士奇便死了心,只能默默藏着自己的责任和信念。
杨士奇听了道衍的话,心有所动,却只能装着一脸平静道:“法师说得是,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是最好的为民请命,尽忠天下了。”
道衍又道:“君王虽是一家之尊,为民为国却非一人之事。”
杨士奇小心道:“法师所言极是,我愿竭忠尽智,只愿求得百姓安宁,天下太平。”
道衍虚起眼睛看着杨士奇,似乎在默默沉思,突然又睁开眼睛,认真地看着杨士奇。杨士奇感觉似有箭光闪过,不禁心中一个激灵,却强自镇定,坚定地看着道衍。
风清扬不明白二人的话中之话,只是诧异地看着两人,自己刚才的激动之情现在已慢慢平复,却听道衍又道:“强权只是天下安定的武器,公平才是民心稳定的基石,杨大人将来定会是太平重臣。”
杨士奇连忙伏地拜道:“法师言重了,只怕杨士奇担当不起。”
道衍法师自顾自道:“兵戈霸气不可长久,慈怀天下才是王道。”
杨士奇欲再拜。
道衍法师伸手一扶,只轻轻触及杨士奇身体,杨士奇竟觉有一股力量一般,让自己顺势站起来了,杨士奇再欲拜倒,道衍法师便又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杨士奇不由自主地坐到椅子上,脸色紧张,惊惧而激动。
风清扬对他们那些官场的套话和规矩毫无兴趣,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衍法师道:“我想请教法师一件事?”
道衍平静道:“请讲。”
风清扬笑呵呵道:“不知法师可知道建文帝还在世吗?”
道衍法师吃惊地看着风清扬,一言不发。杨士奇也是沉默不语,心中却是惊异难定,早年就听说朱允炆失踪,朱棣一直在暗中派人寻找,朝廷内外早有关于朱允炆的传说,只是谁都不敢提朱允炆的名字。
道衍法师突然道:“这些事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你爹爹是谁?”
风清扬道:“慈怀天下有什么用?不过为人做嫁衣,为国为民用什么用?不过株连十族!”
道衍法师默然片刻,温言道:“你真是方…孝孺家的?”
“我没有那份荣幸!”风清扬看了一眼窗外的树枝,平静而伤感,“我师祖和方老前辈是一起长大的,有过同窗之谊。”
道衍吃惊道:“你师祖是骆弘笙?”
风清扬点点头。
道衍缓缓道:“骆弘笙是一代怪侠,曾对少林寺有恩,少林寺于我有恩,骆弘笙也曾给过我大人情,我都记在心里,如果公子在京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开口。”
风清扬不以为然道:“我一个小民百姓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法师能帮助天下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才是善莫大焉。”
道衍拿起一串佛珠,一边捻一边道:“若公子有难,也许我能帮忙,至于天下百姓,已不是我能力所及了。”
风清扬嘿嘿一笑:“我没有害人之心,哪里又会有什么难。”
道衍没有说话。
杨士奇赶忙起身道:“今日烦扰法师,法师为杨士奇醍醐灌顶,我会努力,报答法师于天下百姓。”
道衍淡然道:“国家需要倚重杨大人的地方还很多,以后有什么事派人过来就行,不必劳烦亲自过来。”
杨士奇赶忙道:“士奇明白,法师多保重。”说完带着风清扬离开了道衍府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