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周围总少不了蜂蝶乱舞,漂亮的女人身边总围绕着一群男人。【】在一初中这片小天地里,上至校长王庆喜,下至最憋的老实人外语老师刘长河,所有的男老师无不喜欢围绕着冯莉说笑,只不过她还是个未婚姑娘,言辞上稍加注意,不像跟已婚妇女那样荤素一齐往外端随意乱笑话而已。也有例外的时候,说到高兴处,一不留神秃噜出一句荤话,那么这个犯了大忌的老师立刻便成为众矢之的,其他老师一起懊糟他,直到他脸上挂不住,灰溜溜的离开,即便是校长也不能免除。有一回校长说了一句老土话,这句话是站那儿吸风坐那儿吸土。当时在场的有政教主任刘克让、物理老师肖志祥、化学老师方一平、语文老师冯莉、音乐美术老师连秋霞,秦岭也在。校长刚把这句话说完,刘克让、肖志祥和方一平便像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似的向他发难了,冯莉和连秋霞两人的脸上都现出不自然的神色。大概是因为住隔壁的缘故,连秋霞是冯莉在这所学校中最要好的朋友,她个头不高,胖乎乎的很耐看,脾性也柔和,老师们都习惯于亲昵的喊她小连。</p>
小连扯扯冯莉的衣袖,示意她离开这儿。在这之前,校长早伸着头走回会议室去了。秦岭不明白那句话啥意思,但知道肯定不是好话,不然他们几个也不会因为它而抓住校长不放了,像开他的批斗会似的。他们也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跟校长搁伙计共事儿几十年,在潜意识里并不把他当成校长,而是当成老伙计,何况三个人都不是平庸之辈,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刘克让就是哇口集上的人,跟哇口集大队支书是近门,别说在学校里,就是在街上,那也是蹚着走的主儿。肖志祥是会计肖志强的亲弟弟,方一平跟副校长王仁新是姑舅表。这三个人聚到一块儿,教研室主任刘海坤看见了也得趔趄着身子走。</p>
刘海坤轻易不到一中来,不过最近好像来得勤了点,秦岭初来乍到还以为这是平常,其他老师都把他的这种明显变化看得清楚,纷纷猜测他这是在物色乘龙快婿。他有一个女儿,名叫刘俊美,现年二十二岁了,初中毕业后在家窝闲了一年,便到一中来教书了。秦岭在她家里见过她,那是秦岭和母亲商定去三中后的第二天上午,秦岭头一回来到教研室,碰巧刘海坤出差不在家,他老婆,也就是刘俊美的娘,一个稍显肥胖但风韵犹存的女人——后来秦岭听说她是刘海坤的学生,当时刘海坤在县一高教书,因为跟她发生了师生恋,爱情不分种族、身份、和地位,它的力量无坚不摧,这才不得不离开县一高到这儿来的——代替他很热情的接待了秦岭,还特意吩咐女儿刘俊美为秦岭泡了一杯上等的龙井茶。</p>
刘俊美没有她娘胖,不过秦岭猜测,等她到了她娘这个岁数,有可能比她娘还要胖,她也没有她娘那份二十多岁时的姿色,这一点怕她这辈子都甭想撵上她娘了,她随她爹,单眼皮黑皮肤,个头也不高。她将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杯放在秦岭面前的茶几上时,冲秦岭露出甜甜地微笑,还蓦然红了脸,羞答答的样子被她娘看在了眼里,于是她娘便有了召秦岭为婿的心思,同刘海坤商量,刘海坤认为女儿的终身大事不能草率,虽然也看好秦岭,但终究对他不够放心,故而隔长不短的到学校里来转上一圈,说是没事儿了溜达着玩,其实是为了更进一步的观察了解秦岭。也即是说,老师们的眼光还是毒辣的,用一句俗话讲,他撅撅尾巴,他们就知道他屙啥屎了,但秦岭不知道,并对他的嘘寒问暖充满了感激。</p>
刘海坤又一次来一中溜达散步时,正赶上秦岭和孙艳站在红旗下的台子旁闲聊,秦岭刚问过孙艳校长于前天说的那句话啥意思,孙艳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瞅见刘海坤走来,便把话题岔开了。刘海坤东拉西扯的说了一大堆闲话,听到刘克峰的办公室里爆发出无所顾忌的大笑,脸色变了一变,借故走了,临走前邀请秦岭空闲时去他家玩。他家就在教研室里,虽然十分近,但秦岭自打接了打铃的活儿,连这几步路都走着艰难了,更不用提跑到榆树店高中去看望弟弟了,每每想到此,都十分难过,心中冲荡着对娘和弟弟的愧疚和歉意。</p>
孙艳见他闷闷不乐,便猜测道:“是不是又想起你弟弟了?”秦岭点头说:“嗯。上个星期他没回家,俺娘叫我这个星期里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给他送点钱,可是到如今我也没去上。”孙艳说:“你明天去吧,我替你打铃。到那儿跟你弟弟慢慢说,别急,更不能发火,他心里也憋屈呀。”秦岭说:“老是让你替我打铃,我都不好意思了。”孙艳说:“那有啥呀,谁叫我是你老师呢,老师帮学生,天经地义的,你就甭跟我客气了。”秦岭说:“孙老师你对我真好!”孙艳听了这话,竟然绯红了脸颊。按说她已不是为一两句动心的话就脸红的年龄了,她三十岁了,早结了婚,儿子也上了小学一年级,何况秦岭所表达的只是对她的诚心谢意,并不是为讨她欢心而哄骗的鬼话,然而她真的红了脸,其中的原因,或许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怪,这么不可思议。</p>
刚巧刘克峰走出房门吐痰,他注意到与秦岭对面而立的孙艳脸红得像红富士苹果,便开玩笑说:“秦岭,你可不能打你孙老师的歪主意啊!”面向操场这溜房子被中间那个状如牌坊的门分为东西两排,牌坊门是中轴线的南端点,走出牌坊门便是空荡的操场。东面那排房子的最西端这间房子,便是刘克峰的办公室,这里是闲来无事的老师们的聚集地,他们时常聚拢在他的办公室里穷乐呵——老师们的穷乐呵是出了名的,他们吸的是劣质烟,冒股烟就行,穿的是粗布衣,遮住羞丑就行,吃的是粗茶淡饭,不饿肚皮就行,他们从没有雄心壮志,也没有什么追求,胆小如鼠安于现状,只要能窄棱着身能过就行,凭着良心干活,干完活后便聚在一起寻找乐呵,有时候也会忧国忧民,针弊一下时政,发一通无关疼痒的牢骚,完了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长长的叹息——由此可见他的人缘是极好的,当然这与他那哇口集大队支书的大公子的身份不无关系。</p>
他的家庭十分富有,他本人也不是个吝啬鬼,他很大方,又热情,乐于帮助别人,还很会揣摩别人的心思,知道别人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他的个头不到五尺,却满肚子心眼儿,好赖点子都层出不穷,黑白两道通吃。他是这所学校唯一的体育老师,担负着全校八个班级的体育课,也是政教主任刘克让最有力的臂膀。他早过了法定的结婚年龄,他弟弟都结罢婚有了小孩,可他却仍是单身,不过他已有了追求的目标,他正想尽办法不遗余力的追求冯莉,不放过任何讨好冯莉的机会,哪怕冯莉想找一根头发拨棱拨棱发痒的耳朵,他也会从小连的头上扥下一根发丝来捧到冯莉面前。在别人眼里,冯莉能够嫁给他,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尽管他的外相有些差强人意,可是他的家庭富有,他的才华卓尔不群,他就是误入猪群的汗血宝马(自称贱民的卫恒才语)。</p>
也有老师出于巴结他的心理,像住在校大门北面那三间房子里、负责看守大门、开代销店赚钱、教授生物的寡妇曹芬,很是上心的在冯莉面前说他的好话,只要冯莉去店里买东西,或者坐在店门口晒太阳聊天,她一准的三句话之后就开始大谈特谈他多么多么的好,把他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好像他娶了冯莉还吃亏了呢。有时小连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副嘴脸,搁背地里讥讽她说:“看他那么好,咋不把她闺女嫁给他呀!”她确有一个闺女,随她的姓,叫曹建菊,十七岁了,在本校读初三,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百里挑一的漂亮姑娘。曹建菊有个哥哥,叫曹建军,如今不上学了,一心经营这个小店,是个做生意的材料。</p>
力劝冯莉嫁给他的还有秦雅琴,好在她因小产请假了,冯莉的右耳根子清净了一些。尽管这么多人希望冯莉嫁给他,他也给予了她最安全的保护及最深厚的爱意,但冯莉始终不为所动,却也不得罪他,不刺伤他,他邀请她打乒乓球,她乐意奉陪,他当着众人的面跟她开亦真亦假的玩笑,譬如让她给他倒杯茶,她给他留足面子,就是坚守着与他的关系的底线,跟他保持着良好的同事关系,不允许情感朝着他所渴望的方向发展一丝一毫。这个冯莉也真够奇怪的,既然不愿嫁给他,干脆让他死心多好呢,可她偏不,偏要他瞅着光明奔跑,估计他会像夸父那样,没追赶上太阳,反倒累死在半道上了,除非有一天她从他的生命里销声匿迹。这不是没有可能。据猜测,她从临县跑到这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这儿当成跳板,等到时机成熟,跳回到临县踏上仕途,好多人的官都是这么当上的,这叫做“曲线当官”。还有一种传言,说她本是一村姑,有一回端一大盆衣裳去柳河洗,被从河堤上驰过的某领导看上了,于是就从临县飞到这儿,当然身份和地位都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由村姑摇身变为国家干部,教师可是干部哩!</p>
不管怎么说,她从临县跑到柳河县哇口乡第一初级中学教书,其本身就是一团迷,而人们又都具有很强的好奇心,对她有诸多猜测和流言在所难免,她本人是乎乎清的,她也不在乎这些,话又说回来,她在乎也没用,她还没有封堵住悠悠之口那么大权力。对关于她的猜测和流言,他也是乎乎清的,但他根本不把它们放在心上,他看重的是她那勾魂摄魄的美色,做梦都想跟她同榻而眠,有时候想得焦急万状,就找个替代品发泄一下。他通过自身的影响力,最终让至少是一中的老师们闭上了嘴巴。如今在学校里,很难听到关于她怎么就跑这儿来了的片言只语,孙艳跟秦岭讲的时候,把门窗都关闭了,小心加谨慎的低声耳语来着。</p>
在孙艳的印象中,秦岭是一个柔弱无奇的小男孩,学习成绩永居下游,坐在班级里的第二排中间,笨头呆脑的不吭声,若不是他爹在那儿站着,倒数第一排应该有他的一个位置。她没想到短短五年光阴,他居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个头猛蹿到一米八,细腰乍背,活脱脱一个衣裳架子,乍一见到他,都不敢认了,搁心里怀疑他就是那个秦岭吗;嘴巴也会说了,有时说出来的话,还很让人回味;脑子也活络了,谁能料到他能主动揽下打铃的苦差呢,虽然很多老师为此而讥笑他有点二,但谁又不认为这是他的高明呢,大智若愚就是用来形容他的吧;</p>
他一大早就起来锻炼身体,打扫庭院,从不懒散懈怠,看似很简单,可是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坚持呢,他不是他们所说的一时的心血来潮,他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做呀,不是做给别人看,而是做给自己的心看;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从不歧视任何人,也没有争名夺利的**,无欲则刚,所作所为完全凭着一颗良心;这样一个胸怀博大阳光英俊的青年,应该拥有最美好的幸福,可是他能够获得这份幸福吗;看得出,他喜欢冯莉,哪个男子不喜欢美丽的女子呢,他喜欢她也是很正常的,不喜欢她才叫不正常,可是她不喜欢他呀,不喜欢也就不喜欢了,跟他说清楚,他会理解的,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会像刘克峰那样死缠烂打的,他不是那种明知不可能却硬要强求的人,更不会像传言那样拿他妹妹当枪使,他是那么的疼爱妹妹,怎么可能指使她去跟她说那种话呢,肯定是小姑娘看出了哥哥的心意,不愿眼瞅着哥哥在对她的相思中煎熬,这才莽莽撞撞的跟她说了那句话,她那么一说,你也就那么一听好了,不愿给她当大嫂就不当,何必要这样呢,做她的大嫂也不亏了你!</p>
这里不是亏与不亏的问题,而是爱与不爱的问题。冯莉不爱秦岭,在她的世界里,他就是一个刚来上班的小同事,或许接触的时间再长一些,他会成为她时常拿来逗乐解闷的小弟弟,但绝不可能成为她恋爱的对象,她的骨子里没有一星半点这方面的苗头。她是挺喜欢他的忠厚善良,也相当赏识他的勤奋坚强,但这些都跟爱情丝毫不相干。爱情是身不由己的怦然心动,是不计后果的头晕目眩。她自认为已经过了这种年龄,对任何人都不会再有十七八岁时的那种不可理喻的盲目冲动。她觉得她已经彻底完全的坠落在了冷漠的现实的红尘中,考虑问题周全细密,处理事情圆滑得体,与人交往世故通达。她怀揣四象精深秘籍,游刃于世俗之间,手托八面玲珑宝塔,巧妙地与人周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