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佑高高在上端坐，公堂之上，坐了几个堂官，其中不乏有已是大理寺正的顾二爷。</p>
上回来大理寺，还是柳氏状告顾家，顾家一众人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到了今日，反成了他们刑讯受审……</p>
成定帝没有亲临，但派了信王过来听审。</p>
夏侯毅，在成定元年，就被封了信王。</p>
此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气质温和，眉眼都好似是用水墨条条勾勒描摹出来的，清秀隽雅。穿了身月白色绣深蓝蝠纹蟒袍，紫金束冠，温润谦和好似没有一丝攻击性。</p>
大约也就是他看起来人畜无害，且与成定帝兄弟感情深厚，生母早逝又根基浅薄，所以朝中才没有如当初逼迫福王就藩一样，在信王身上也如法炮制。</p>
顾妍记得夏侯毅真正意义上去封地的那一年，是在他和沐雪茗成亲一年后，也就是柳家抄家灭族的那一年。</p>
拥得美娇娘，带上万千赏赐，临走前还不忘推恩师一家入火坑，然后自己和和美美、皆大欢喜……最后痛苦枉死的是谁，与他何干？</p>
他永远都是这样，在自己真正壮大得权之前，总一副事不关己模样。</p>
亏她曾觉得他这是与世无争，天生淡然……算了吧，人家只是藏得深，懂得忍而已。</p>
清清淡淡的目光扫视过，夏侯毅好似心有所感，往那个方向望过去。</p>
萧沥下意识地身形微侧，挡住他的视线，夏侯毅也只能看到萧沥高大的身影。</p>
他很惊讶。</p>
表叔不喜欢凑热闹，竟也会来这里……旋即想到顾妍和西德王府的渊源，又想到前两月在御花园见到的场景，顿时了然于胸。</p>
二人视线轻触过后便快速分开，夏侯毅眸子暗了一瞬，还是点点头打过招呼。</p>
萧沥同样轻轻颔首相回。</p>
堂前跪着的婆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指着西德王与柳氏好一通说。</p>
柳氏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侧过头望向西德王。</p>
按说遇上这种事。柳氏早该六神无主了。但究竟吃一堑长一智，在顾家吃了那么多亏，柳氏的心性改变了不少，来之前也确实焦急——若是人家信口胡诌也罢。他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任由说去。</p>
然而事实正如这吴婆子所言，西德王也确实就是柳家前任家主柳昱，化名戴尔德成了大夏的西德王……当时若不是要将柳氏还有几个孩子从顾家完完整整地带出去，西德王大可以不必一直欺隐。</p>
但正是因为十分明白顾家人的德行。清楚顾家若是知晓柳氏原来有一个大难不死且身居王爷的父亲，他们是打死也不会放柳氏走的……甚至要牢牢地抓住柳氏，留下这个后盾强大的媳妇。</p>
就算因为看在西德王的面子上，顾家此后对柳氏会一直客客气气，态度比之从前有质的飞跃。可是狼窝始终就是狼窝，不能因为长满了鲜草，就安心让羊崽在里面吃得肥肥的。</p>
等你养肥了，等来的，不是猎户染血的屠刀，就是豺狼锋利的獠牙。</p>
西德王在与柳氏相认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对外公开，而是选择和顾家决裂，正是因此。</p>
虽甩掉了一个包袱，却也同时暗生了一个毒瘤，一经触碰，就是止不住的溃烂脓包。</p>
柳氏不由心中戚戚然。</p>
若非是自己不争气，酿下当初的苦果，也不至于父亲被逼到这个份上。</p>
来时西德王便与她说过，不要过分在意，他只问心无愧便好。</p>
然而真能如此容易？</p>
柳氏深深吸口气。目光淡淡地看着吴婆子，“这位应该是母亲身边的秋喜吧？”</p>
吴婆子一愣，柳氏便冷冷笑了，“我说怎的看起来恁眼熟。”</p>
她转而看向高堂之上的卢佑：“大人。这位吴婆子，曾是我母亲身边的一位二等丫鬟，因为手脚不干净，总要顺东西，所以母亲将她打发了。顾念着几年的情分，将她嫁了一个米行的管事。后来好像是被休了，还来我母亲面前哭诉……”</p>
吴婆子大惊失色，越听下去，脸色越是青黑。</p>
那时候，柳氏不过是个十岁的女娃娃，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p>
柳氏却指着她说：“这人品性德行无一不是问题，她的话，大人怎能轻易相信？”</p>
卢佑怔住，何府尹也是一愣。</p>
证人提供口供，也是要讲究可信度的，首先考较的，便是人品信用，光就此而言，吴婆子确实担当不起。</p>
卢佑清咳一声，摸了摸小山羊胡子道：“几十年前的事，就不追究真伪了……”</p>
摆明了的偏袒。</p>
吴婆子松了口气，顾妍闻言不由冷笑。</p>
按说外祖父出海遇难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怎么这个能拿出来说事，其余的就不行？</p>
当着这么多人面，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是有增无减。</p>
因为有了魏都这个靠山，所以有恃无恐？</p>
可环视四周这些人讳莫如深的神情，似乎是早有预见……魏都的影响都到这种程度了？</p>
柳氏惊愕地瞪大双眼，何府尹干脆打断她，“够了，不用继续胡搅蛮缠！”他直接展开一副画卷，绕着公堂走一圈给众人观看，最后站定在西德王面前，“怎么样王爷，这画中人是否觉得特别面善？”</p>
画中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面容白净，五官十分柔和，初看起来也并非多么英俊，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泛着皎皎光芒……西德王面相粗犷，但也只是因为那一脸络腮胡子太过碍眼，谁知道胡子底下是个什么模样。</p>
在大夏，琥珀色眼瞳的人十分少见，举国恐怕也找不出几个……仔细看看，西德王和画中人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p>
西德王默然，柳氏也说不出话，柳建文目色沉沉，神情倒还算平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