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在外头的若是旁的人，此时只怕说什么也要进来瞧瞧，但若是忍冬的一根筋，便也只会听从顾妍的吩咐。</p>
既然主子说了不许进，她也便直愣愣站在外头。</p>
屋里没有动静，只偶尔传来一两声极浅的抽气声。</p>
“小姐？”忍冬又唤了遍。</p>
顾妍忍耐了一下，按捺住跳脱到嘴边的呜咽说：“我没事，你出去！”复又深吸了口气，“到外头去，今儿不用你值夜。”</p>
忍冬微怔，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唇终究是乖觉按着吩咐去做，抱着被子直接到了外头。</p>
顾妍伸手捂住脸，有湿润的东西沿着指缝流出来。</p>
这不是在做梦……可她究竟是怎么了？</p>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p>
任是谁能知道——又不做粗活，也不舞刀弄剑，哪里容易受伤？</p>
最近的一次……无非还是在太皇太后的宫里，阿齐那用匕首刺进她的腕子。</p>
可她以为只是这么便结束了，以为只是因为阿齐那的原因……她从未联系到自己的身上过，也从没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变成这样。</p>
细思极恐，不寒而栗。</p>
抱膝将脸圈进手臂里，青石砖上的凉意一丝丝涌上来，冷得她浑身打颤。</p>
直到有一只手掌慢慢放到头顶，安抚般一下下地轻拍。</p>
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她。</p>
顾妍抬头望过去，泪眼朦胧里看到一双沉静的眸子。</p>
萧沥正一瞬不瞬瞧着自己。</p>
“你怎么了？”</p>
他蹲下与她平视，目光扫过素衣上沾染到的点点鲜红，又拾起扔在一边的小银剪子，蓦地沉默。</p>
面前的小姑娘陡然瑟缩了一下，往旁边挪了稍许，又将自己蜷缩起来瑟瑟发抖，像是一只处于恐慌惊惧状态下的小兽。</p>
“阿妍。”萧沥低唤，她一动不动。似是在紧紧盯着睡鞋尖儿，又像是目光放空不知看向了何处。</p>
他移近稍许，顾妍突地颤抖。</p>
萧沥不得不停下来，低声道：“你别怕。”</p>
不知该怎么说。他却不想看她这个模样。</p>
伸手用力将她揽住，不顾小姑娘的挣扎牢牢箍紧手臂，单薄的身体冰凉，他不由收得更紧，下巴抵住她头顶的发旋。喃喃说道：“别怕……没事的。”</p>
笃然的语气让人莫名安心，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最薄弱的一道防线终于被彻底击溃，体无完肤。</p>
顾妍抓紧他的前襟摇头低泣：“你不懂……你不会懂的！”</p>
你不会明白，身体的这种变化让她有多么的惊惶不安。</p>
她就是世人眼里的山魈魍魉，妖精鬼怪！</p>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p>
“我懂。”</p>
萧沥握紧了她的手，“你连杀人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个……相信我，这没什么，别想太多。”</p>
掌心指腹的厚茧刮过她幼嫩的皮肤。一点点地摩挲着。</p>
顾妍不明白他的笃定究竟从何而来。</p>
细想才知，她还未开始解释，他却好像已经了然于心。</p>
顾妍抬起头定定瞧着她，满脸泪痕犹在，“你早就知道了？你其实一早就发现了是不是？”</p>
她抓过那把剪子，对着腕子就要扎下去，萧沥眼疾手快拦住她，剪子刺进掌心，有鲜血顺着滴落下来。</p>
顾妍倏然一怔。</p>
“你别这样。”他面不改色：“会疼。”</p>
顾妍要去看他的伤口，他不让。拔出剪子便放回笸篓里，随意抹了把，将手背于身后，淡笑道：“没事。”</p>
没事？什么叫做没事？</p>
这么明晃晃地扎进去。哪能没事？</p>
他又不是她……</p>
忽的愣住，顾妍仰起了头。</p>
萧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烛光下投了长长的影子，背着光，唯有一双眼睛极亮。</p>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忽然平静下来。</p>
萧沥是翻窗进的，槅扇打开，窗外的风吹进。未绾的发丝微乱。</p>
顾妍走近几步，几乎贴在他身前，淡雅清香闯入鼻尖，她目光灼灼，“我的这些不同，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p>
萧沥微鄂，愣神间，右手忽的被人拉了出来。</p>
满手的湿腻，还有东西顺着指缝滴落。顾妍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打量，他手心的伤口还在往外窜着血珠子。</p>
“就是啊，本该如此的，怎么就不一样呢？”</p>
萧沥默了默，被她拉到一边找了块干净的棉布包扎起来。</p>
“我这儿没有药，你回去后自己上一遍。”</p>
顾妍一错不错盯着慢慢洇湿开的血迹，萧沥干脆点x止住了血，反手握住她，“在辽东，斛律长极拿出那一卷画出来时，我大概就有这个猜想……真正确定，是在皇上大婚那一晚，你从慈宁宫里出来。”</p>
本来受伤的部位，不过短短时瞬，就已经消失地毫无踪影，萧沥大致便晓得了。</p>
顾妍仔细回想他所说的画。</p>
在辽东抚顺时，斛律长极带过来的画卷，绘的是完颜小公主。也是凭了那幅画卷，外祖父才最终肯定，完颜小公主和外祖母是孪生姐妹。</p>
她还记得萧沥在看到画中人时的神情十分怪异。</p>
顾妍等着他的下文。</p>
萧沥叹道：“我母亲擅绘丹青裱画，许多宫廷老师傅都比不上。先帝有时会将画交给母亲装裱或者修复，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一次。”</p>
那时候镇国公府还没有在那场大战里折损，萧祺也还是国公府的世子爷，甚至欣荣长公主还没有怀上伊人……</p>
“有一日母亲正在装裱修复一张旧画，我凑过去瞧了眼，与斛律长极拿出来的画卷一模一样，绘的是个穿了大红色骑装倚马而笑的女子，我问母亲这个人是谁，母亲便说，这是舅舅最敬爱的人。”</p>
方武帝不司朝政，顽劣不恭。就像是个老孩子，萧沥一直以为他最敬重的人会是太皇太后，然而却是个看起来年轻美貌的少女。</p>
哦，也不是少女了。</p>
这张画的纸张都泛黄。有些年头了，说不定她还是和太皇太后差不多年纪的人。</p>
“我没见过她。”</p>
萧沥那时这样说，皱着眉努力回想，终究是没有半点印象，“不过她挺好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