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关心的是“旁门左道”。
有宋一代,夏税五月起征,多是丝﹑绵﹑织品﹑大小麦﹑铜铁等等﹐由诸路转运司在七月以前递解至京师。
这就意味着何亮即将进京,重犯和破戒僧流放西域也就提上日程。
刘纬根据二者在围楼建设中的表现,又做了一次筛选,难服管教者、无心悔改者一律改流岭外。
剩下的则开始新一轮培训,涉及西域民风民俗、势力分布、自然地理、荒野求生技能、以及各种蛊惑人心的技巧、“当头棒喝”之类的弘法之道。
流西域的重犯、破戒僧全都经过精挑细选,心有牵挂是先决条件,求生欲满满。
刘纬的言传身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开天辟地,远方艰难仍然令人望而生畏,但也生出一丝向往,不禁婚嫁、不禁荤素、不禁杀生的传道弘法生涯不正是获罪之因?而且还多出一些手段、底气。
但这些手段、底气却又不可避免的触及儒家和当政者红线,说是“旁门左道”也不为过,亦是赵恒关心所在。
刘纬并未一口否认,而是混淆黑白:“虽然他们罪有应得,臣还是希望他们能在十年之后平安归来,臣所授大多有迹可循,不离道释法门、街头骗术、杂技秘戏等民间传承,究其根源,不过是遮人耳目而已。臣咸平六年就在学堂里演示过,每日一戏,那些贵女同窗或多或少都会一点,无伤大雅。”
向来宽厚的赵恒仍然疾言厉色:“那一小部分呢?谶语专以妖妄惑人,卿身为朝廷命官,怎能明知故犯?”
刘纬吓出一脑门的汗:“谶言之禁,坐流三千里,臣从未涉及,陛下若是不信,臣愿入御史台待鞠、对质。”
赵恒怒不可遏:“重囚、破戒僧将近五百!人人皆可为证!还要狡辩?”
刘纬微微一愣,松了一大口气,“臣不才,至今仍在史书、刑统上下苦功,实在不知哪里犯了谶言之禁,不外乎风闻言事者构陷、曲解或是不学无术。臣虽对破戒僧另有训诫,但绝不出居安思危之想,人皆有之,何以罪臣?”
赵恒扔出一本札子。
刘纬只揖不拾,垂首挺立。
“臣自授学以来,课前必有备份,至今一字不差、一纸不少,便于下次言传身教。
臣之道,犹如涉水之人,先试水深浅,或淌之、或泅之、或舟之。
臣才疏学浅,不知料事于前也在谶言之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有以相摇惑之嫌。
国朝每有战事,内出战图而御敌,此为料敌于先,而非谶言决之。
景德元年,陛下亲征澶州,止步于黄河南岸。其时,王超所部逾期二十余日。寇准、高琼以为王超所部并无反心,力劝陛下渡河。冯拯、陈尧叟以为王超所部不稳,力阻陛下渡河。以上四人皆犯谶言之嫌,请陛下罪之。
农人望天时而作,避雨、求雨,以耕、以种、以收,妄测天文异变,请陛下罪之。
臣若有罪,亦是陛下所赐。
久雨,陛下忧涝。
不雨,陛下忧旱。
臣怀忧而待,事前研判,何罪有之?”
赵恒语气渐缓:“世人皆醉,惟卿独醒?举朝不能,只卿可之?”
刘纬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自吹自擂:“臣胜而不骄,失而不乱,成而不惰,诲而不倦,勤耕不辍,精业笃行,所以能人之所不能、敢为人先。
世人自出生起,无时无刻不在受所处环境或他人言语、愿景、观点、态度、暗示等诸多情绪影响、同化,从而形成一种无意识的自我保护能力、学习能力,当处在陌生、危险境地时,会根据以往形成的经验,迅速作出判断、取舍。
臣根据世人往常言行,主动施加影响,通过鼓励、引导、安慰、讥讽、暗示等情绪表现,令其判断、取舍偏移或是作出根本性的转变,从而影响其行为,与教书育人并无二致,前者注重心理暗示,后者侧重以身作则,殊途而同归。”
赵恒沉吟片刻,道:“趁人之危,非圣人之道。”
刘纬道:“臣不敢苟同,国者内圣而外王,兵者能战方能和,民者能载舟亦能覆舟。”
赵恒冷笑:“朕也在卿影响之列?”
刘纬汗颜:“陛下不问,臣不敢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陛下以言理训诫,而非黜升、权责之赏罚,本就侧重心理。百官以法理行劝谏事,而非辞官归隐等身体力行之举,亦是明心之证,何罪有之?”
赵恒板着脸道:“下去!”
刘纬深揖:“祖宗与士大夫治天下,不以言事罪人,臣……”
赵恒厉斥:“滚下去!”
刘纬倒趋急退。
张景宗小心翼翼的捧起地上那本札子,惊鸿一瞥,暗道了声:老狐狸、小狐狸……
次日,刘纬连上两疏。
一曰:人主假天之名、盗世之诚,穷尽民脂民膏,重蹈始皇覆辙,请罢昭应宫役……
二曰:皇城私侵吞僧产,当杖首恶于东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