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事,那人(第二十二章)
明青萝
誉兰老师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在我们明村小学当了一名代课老师。她高中时的同班同学明笛长,师范毕业后回到明村,也在村小学当了一名老师(那个时候,高中可以考中专学校,后来就不行了)。听大人们说,两个人在读高中时就有些眉来眼去的,现在天天在一个小校园里来来去去,就更容易碰撞出耀眼的火花。那个时候,我们乡村里是极其保守封建的,小孩子不分男女,在一起打打闹闹,那是天经地义。如果是青年男女厮混在一起,哪怕是低声说几句话,就有不少异样的眼光犀利地扫视过来,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也会随之而来,转瞬就会吹散到明村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山旮旯里。一句话,没有媒婆登门说合,没有父母长辈点头,这青年男女是不能随随便便在一起的。
各种风言风语随之而来,有说看到他们在山后面搂搂抱抱的,有说看到他们在宿舍里嘴对嘴的,还有的说看到他们在卢镇街上手拉手的。甚至有人说,在卢镇国营照相馆橱窗上看到一对青年男女的合照在那里展示,男的穿西装打领带,一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流氓样子,女的虽说美若天仙,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样子,却露出肩膀,一副潘金莲勾引人的贱样,像极了笛长和誉兰这一对不要脸的。真是伤风败俗啊,村里的几个老太婆张着没牙齿的嘴巴,坐在大榕树下,有气没力地感叹着,听说,去照相的年轻人都说照橱窗上相片的样子照,真是害人精啊。后来,就传来了誉兰老师家的鸡飞狗跳,誉兰老师父母亲开始了对女儿的苦口婆心,什么你不要脸我们要脸,什么你不怕嫁不出去弟弟他们要娶媳妇,什么你不怕去见袁家列祖列宗我们怕去,到了最后是,再不与他一刀两断我们就去喝农药投河上吊,等等,等等。那一段日子,明村每个角落,每一张嘴巴都在传扬、嬉笑和咒骂着,仿佛明村千百年来的天被这一对不要脸的年轻人给捅开了一个大窟窿,马上就要坍塌了。
事情的演变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惊世骇俗的雷声在明村每一个人的头顶炸响,继而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灵,惊醒了名村千万年沉睡的土地,我们这个野蛮偏僻落后的山村有了一个新的名词,自由恋爱追求幸福。
那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太阳从东边的山头探出了脑袋,把金色的光辉洒满了整个乡野。正是收获的季节,我们村小学放了农忙假,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割晚稻。笑弯了腰的水稻,沉甸甸的谷穗,铺展成了金色的海洋,又像是无数身穿金色铠甲的士兵,手握刀枪剑戟,在横穿全村的泥沙路两旁列队恭迎凯旋的将军。大人们在田地里忙碌着,我们这些小孩子则在一旁追逐打闹。忽然间,村西头的马谷坑方向传来了一声爆竹声响,不是连续炸响的爆竹鞭子,是单个炸响的大鞭炮。只放这种单个的大鞭炮,一般都是我们这些小淘气胡闹,把菜地里的包菜炸上天,把水沟里的水花炸得四处飞溅,把鸡鸭炸得四处乱窜,把黄狗炸得疯跑,把雪人炸飞上天,甚至往粪坑里偷偷扔一个,把蹲厕的人吓得光着屁股乱跳,如此等等,不胜枚举,都是我们的乐趣和最爱。
大人们继续自己的忙碌,那爆竹声不时响起,还向我们这边靠近,远远地,可以看出是两个大人,不是小孩子胡闹。我跟朱亮最先跑了过去,放爆竹的是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红色的领带,一副公子少爷的模样,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明笛长,大家都叫他笛长老师,我则叫他笛长爷爷。笛长爷爷肩上挑着一对箩筐,箩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上面用红布盖着,一边走一边朝天空扔爆竹。那个女的穿着一身红衣,头发用红绳子拴着,长长的马尾随着她迈动的脚步一晃一晃的,真的是像仙女一样向我们款款走来。那个是誉兰老师,朱亮一拉我的胳膊,快步跑了过去,因为朱亮的外婆是马古坑人,他对那个屋场的人很是熟悉。
老懂,老懂,笛长爷爷看到我站在路边不动,朝我做了个扔爆竹的动作,看到我一副惊吓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接着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抓了一大把糖果出来,高声叫道,老懂,过来,过来吃喜糖。随后他又接二连三地扔了几个大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