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秋雨之后,阿爷的身子竟然好了一些,可以下床走路,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门槛上等唐野放学回家。
秋雨柔情似水,秋阳温情脉脉,天高云淡,山苍树黄。
唐野给阿爷做了一把躺椅,这个沧桑顽强的老人,每日便躺在椅子上,晴天看云,雨天听雨,阴天就会说一些听不懂的话,白眼翻着,指天一顿痛骂。
读书,写字,放牛,砍柴,练拳——打架。唐野的生活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充实且饱满。他热爱书里的文字,圣人名言、古风古诗、人物传记,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能被写进书里的大人物,他想做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一日,在北山坡放牛时,唐野来到自己的秘密之地,这里树高草杂,常有蛇虫出没,村里人不常来。狼娃那些时常跟着大人去打猎的,去的是西山,他们也瞧不上这里的猎物。
所以,这是独属于唐野个人的领地。他常常在这里打拳,嘴里也会放肆“哼哈”,显得更有气势。至于不长眼的蛇虫,被唐野撞上,便会被拎起尾巴,甩个晕头转向,然后飞去一个遥远且陌生的地方。
唐野从不怕受伤,无论是拿石头砸脑袋,在荆棘堆里翻滚,亦或故意从树上摔下来,都不会有太大的伤,而且两三日便会恢复如常。
他把这当成神龙老祖给自己的补偿。
既然老祖粗心忘了赐予其龙魂,那这“金刚不坏”之驱,他便笑纳了。
打完一套拳,时间尚早,唐野往深处探险,扩大自己的领地。兴许是蛇虫被丢的七七八八,许久都没碰见活物,略有失落。
蓦地,草丛间窜出来一只白兔,唐野一下子来了兴致,伏在草里,伺机而动。忽而听到脚步声,他赶紧匍匐贴地,不想被人发现。
“小白,小白,回家了哟。”是女娃声音,稍微有些熟悉。
待来人走近,发现原来是小雪。
那日同狼娃打完架后,唐野从家里搬去一张小桌子,自个儿坐。
他没管小雪的反应,也不在乎其他女娃怎样看自己,只想好好多读点书。李夫子虽是个十足的书呆子,但学问是真不少,说一句学富五车也不为过。唐野常去找夫子借书,记日以还,未有逾约。是以夫子也愿意借书给他,因此遍观群书,学得不少东西。
小雪确实长得白净乖巧,但比起书里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还是略有不足。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对话,因为坐过同桌,声音还算熟悉。
名叫小白的兔子鼓着腮帮子吃草,似乎发现了唐野,警惕且颇具玩笑意味地往唐野那处看。小雪蹑手蹑脚走到跟前,正要下手抓,小白却一步一步往唐野这里跳来。没几步,两人就对上了目光。
小雪吓得一跳,见是唐野,摸摸胸口,舒下神来。
“你干什么躲在这里!”小雪叫了一句。
唐野不想跟她说话,一手弹出,抓住小白,将其塞给小雪,便打算径直离开。小雪的口气不像是疑问,其中有些怀疑的味道,唐野不喜。
“喂,你哑巴啦,怎么不说话?”
唐野依旧不答,自顾离开。
没走几步,蓦地听到小雪的尖叫声,出于一种不知名的本能,唐野转身奔救,来到跟前,见是一条毒蛇,正嚣张地吐着蛇信。唐野二话不说,蹬上前去,迅疾出手,一下子便捏住了蛇的七寸,然后走开几步,捏住蛇尾,将其甩飞老远,完事拍拍手,又准备走。
他余光中看见,跌倒在地的小雪并没有受伤,见他要走,赶紧爬起来,抱着小白兔跟在身后。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安安静静地回到村里。
这一切被包子看到眼里,随后便传到了狼娃耳中。
第二日,唐野牵着牛儿出发,前往后山。
狼娃得到消息后,单枪匹马尾随而来。
其他人挨过二叔的教训,不敢乱来。
十五岁的男儿,根本抵挡不住爱情的诱惑,当自己的猎物被旁人盯上时,强烈的不满和霸道的占有欲充斥脑海,驱使狼娃再次发起战斗。虽然不公平,不讲理,但这就是男人的法则。
他必须这样做,哪怕再被二叔丢到山里三天三夜。
唐野感觉到了危险,但不知道危险会从哪个方向杀来。
是虫,是蛇,或是别的东西?
不管来什么,他都不害怕。
狼娃是天生的猎手,远远跟着唐野而没被发现,潜伏,摸索,在拉近两人距离的同时,还要确定周围没有别的危险。再弱再小、哪怕一点威胁都没有的猎物,作为专业的猎手,都要谨慎行动。
在山里,为了一只野兔而死在虎爪狼口下的猎人可是不计其数。
就算是一头幼狼,它锋利的牙齿也足以撕下猎人一口肉来。
狼娃确认完周围情况后,卡在回村的方向,缓缓冒出头来。
唐野逃不掉。
只有战斗!
“小子,你——”狼娃打算让唐野死个明白,不料话没说完,对方便冲上前来。
神龙在天!唐野借着冲势,凌空一拳,往狼娃脸上砸去。
狼娃如上次般硬抗一击,反手就是一记勾拳,打中唐野腹部,将其击落倒地。他大手抹一把鼻子,酸得厉害,洇出丝血。
“小子,你——”狼娃又要说话,以他刚刚那一下,就算是只豹子也得缓上一阵。
唐野不甘心,狼娃的力气确实比他大,虽说这个年纪的战斗,谁力气大谁便是王。
但打架除了力气,还有别的东西。
婆婆妈妈的,打架就打架,废什么话!
唐野又是一招飞龙掠地,滑步膝行,左勾拳抗住一脚,右勾拳借势仰攻,在打中对方下巴后,自个脑袋也挨下狠狠一肘。
落地之后,他咬住最后一口气,寸拳如鼓,咚咚咚咚由腿而腹,继续往上时,被狼娃抓住双膀,躬身弹出一记膝撞。唐野几乎就要飞出去,双手扣住对方脖子,借着冲劲,绕到背后,死死扣住,同狼娃一起摔倒在地。
狼娃的手也不闲着,或拳或抓,一股脑地往唐野身上砸去。
唐野则苦苦撑住,咬紧牙关,死不松手。
两人本来想的是你来我往的功夫之战,没想到成了现在的小孩子打架。在这片草地翻来滚去,一会唐野骑在狼娃身上,一会又反过来。
从最开始拳脚之斗的单调匮乏,慢慢也变得丰富起来,抓头发,薅耳朵,戳鼻子,胡掐乱拧,如同油锅里的麻花紧紧缠在一起。
狼娃毕竟年长两岁,打架更多,抽得机会困住唐野双手双脚,正要问“服不服”,唐野的脑袋却又撞上前来。狼娃不想鼻子流血,低头迎战。
两人就像西瓜撞冬瓜、青砖撞白石一样,撞了十余下,脑翻白浆,眼冒金星。双双撒了手,躺在草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草白云黄。
昏得一阵,秋雨又来,两人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浑身上下酸痛难耐,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肉。
“你小子,你手怎么这么快,俺话,话都没说完。”狼娃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打架就打架,废什么话!”唐野回他一句。
狼娃一怔,竟觉得对方说的有理。
“你就不想知道俺为什么揍你?”
“无所谓。”
“哎你小子,别不识抬举,俺跟你好好说话,你装什么装!”狼娃起身作势要打。
唐野也摆好架势:“今天不打了,明天继续,我得回去给阿爷做饭。”
狼娃愣在原地,这什么话。他知道唐野的阿爷老得像根棍,打架归打架,却不能辱没山里尊老的传统。
“行,那就回吧,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