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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霁月缩着脖子默默地吃着菜,朝谕还在为阿宝感到委屈,金睛子从未如此为自己说出的话而感到后悔。要是私下里和朝谕说这事,师父师娘就不至于在结契两甲子纪念日再次爆发争吵了。
“师父师娘,这有什么可吵的啊!”趁他们争吵的间隙,金睛子以委婉的,几乎是恳请的口吻劝说道,“不过一点小事,我和朝谕可以自己解决的。师娘,我出门在外可想你了,你不要在我刚回来的时候就走嘛!师父,师娘每次回鉴水阁,你不都得大老远的去把师娘哄回来?”
师父和师娘都笑了,重新挨着对方坐下。“吵了两甲子,都习惯了。”师娘抿了一口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段长大啦。”师父意味不明地叹道。
既然金睛子强烈反对把阿宝养在她那里,朝谕就决定在秋声殿后面的岩壁下给阿宝凿一个洞。可当他带着阿宝来到他好不容易凿出来的洞边的时候,却发现阿宝自己会钻洞。毛蛇本来就是在矿层中生活觅食的动物,在岩壁里打洞是它们的天性。无奈朝谕一直把阿宝当地沟龙养,无论是朝谕还是阿宝都几乎忘了它会打洞这一点,直到秋声殿后那块原始的岩壁激活了阿宝的本能。
由于阿宝无法从没有矿层的翠微峰里找到食物,朝谕依然每天喂它灵铢。光是看着灵铢一天一天被喂出去金睛子就心疼,朝谕的心态却很平衡。“就等着阿宝以后下了蛋回本呢!”他宽慰地说。
六年后,阿宝死掉了。朝谕在注意到阿宝接连三天没有出来吃灵铢后,挖开岩壁,发现了阿宝的尸体。那天朝谕蹲在岩壁下大哭,问天问地问道祖想知道阿宝为什么会死。主殿二楼的窗打开,师父探出头来说朝谕烦死了,并要求朝谕把挖掉的岩壁复原。朝谕不理他,接着大哭。金睛子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提议说把阿宝埋了吧。朝谕便抹掉了眼泪,在山上给阿宝筑了个小小的坟冢。
“阿宝大概不属于这里吧。”用手压实坟冢上的最后一抔土,朝谕黯然地说,“或许当初邵师姐不该救她,或许她该在那时候就死掉。我早该知道,阿宝属于矿层,一定要把她养在别的地方是行不通的……我以后再也不会养不属于这里的宠物了。”
“把阿宝的故事写成小说吧。”金睛子只能这样提议,“生命短暂,而文字长存。”
朝谕半个月没有出门,没日没夜地写了一篇关于阿宝的小说。师父看了,十分赞赏,说朝谕有这样的悟性,早日结丹不是问题。朝谕却对师父的赞赏无动于衷,听训般垂着头。
师父抱来了一只刚破壳的小地沟龙,送给了朝谕。小地沟龙只有手掌大,一身红色的鳞片还没有完全钙化,拨弄起来软软的。朝谕露出了阿宝死后的第一个笑容。金睛子此前一直担心朝谕会走火入魔,这下终于放心了,接着全身心投入《永夜独白》的三稿修改。
《永夜独白》早在三年前完成一稿。金睛子仍不满意,又花了很长时间修改。修改期间她阅读了大量关于坼界之战和魔修的书籍资料,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还原那短暂的十天当中的每一个细节,从周边环境的一道血痕、一丛草木到人物内心的每一个细微波动,直到影像清晰逼真地如她亲历。小说水面之上的一隅没有明显扩充,小说的水面之下却越来越宏大。当金睛子终于感到满意的时候,《永夜独白》已经被打磨得非常完美了。十五万字讲述短短十天之事,却没有一句话令人觉得多余。虽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支撑,语言却丰满饱和,不过分华丽也不显得苍白。几条线索忽明忽暗,连贯流畅而又有留白之美。师父评价金睛子虽修为未到,为文的造诣已经胜过了许多结丹修士。金睛子满心欢喜,当天就把文章投去了凌意文宗校印社。
校印社是审核刊印书籍的地方,通常每个有文修传承的,有一定规模的门派都会有自己的校印社,方便刊印本派文修的优秀作品。金睛子一直都是同阶修士中优秀的作者,这些年也陆续有许多书付梓,并给她带来了一些稿酬。但乾坤界的书籍市场实在是竞争压力太大了,即便是最优秀的作者,也很难仅凭稿酬度日,金睛子坚持朝校印社投书稿,一是期待可以通过发行的作品遇到知音,二是觉得聊胜于无,稿酬再少也是钱。
不出金睛子所料,《永夜独白》很快通过了校印社的审核。负责书稿的编辑是一位结丹后期的同门,他看过书稿后还特意来信表达了他对这个故事的喜爱并认真地评估了这本书的销售潜力。“只是结尾处的情节,似乎和某部我以前看过的小说很相似……说不定会引起别人的误会。”信的末尾,编辑委婉地提醒道。金睛子释然一笑,回信道:“长生这么大,几万年来出了多少文修,这些文修又创作了多少作品。某段情节与别的书相似,太正常了。这只是个巧合,我看没必要为之避嫌。”编辑尊重她的意见。于是《永夜独白》在半年后付梓了,整本书都是金睛子的原文,因为编辑无法改动任何一个字。
书付梓后,编辑又告诉金睛子,为了带动这本书的销量,他为金睛子争取到了一个接受报纸采访的机会。采访的内容是优秀修士分享修炼经验,负责采访的那位记者答应在金睛子的采访下提一提她的新作,以吸引更多读者。采访的日期安排在一个月后,金睛子以前还没有接受过专访,怀着隐隐期待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