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个月的尝试,金睛子算是发现了,方炳曜这个人看似跟谁都能聊得很好,实际上跟谁都相处不深,并且还坦坦荡荡简简单单,没有强烈的兴趣爱好也没有强烈的欲求,所思唯有如何混日子,全身上下根本就没有一个突破口。事实上,到了现在,金睛子简直有了放弃的念头——她还不如把投入在方炳曜身上的时间精力投入到别的目标上呢。除了方炳曜,这里一定还存在别的突破口。
其实,她接近方炳曜的目的无非是接近染织部的副总监。金睛子茫然地抬起头,目光涣散地望着方炳曜的那张桌子。染织部的副总监无疑听命于总监,总监听命于更高层的领导,更高层的领导又听命于厂主,那么,直接去接近厂主行不行呢?
显然不太行。之前谒外堂和正则堂的人围着厂主威逼利诱他都坚决不承认天裳在排放污水,金睛子一己之力怎么能和修为高于她的厂主对峙?
但是再往上呢?厂主听命于谁呢?
厂主已经是厂里级别最高的存在了,能听命于谁?金睛子一边想一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方炳曜的桌子。桌子稍微有一点乱,散散摆着画笔,两本参考书,杯子和一张纸。金睛子注视着那张纸,竟觉得那微卷的纸角和米黄的颜色有些眼熟。
真是奇怪,世界上的纸那么多,她竟然会对一张纸感到眼熟。不过尽管这样自嘲着,金睛子还是不禁感觉她曾经不止一次见到过这张纸。
这是不是就是方炳曜之前特意跑回来拿的那张?
不止如此,后来方炳曜好像经常把这张纸放在他的桌上。金睛子原本以为这是他的设计稿,可是同一张设计稿……为什么要连着几个月拿来拿去,还不丢掉呢?
金睛子猛地从座位上跳起,大步来到方炳曜的桌前,一把翻过了那张看似平平无奇的白纸。
不是设计稿。金睛子第一眼就得以确认。纸上没有图样,只有文字。她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上面的实际上是一张时间表,记录着时间和负责人的姓名,右下角还有天裳成衣厂的印章。可是这是什么的时间表呢?纸上并没有标题说明。
她一行一行地阅读着上面的文字。每一行都是先写一个时间,再写两个人名。时间没有标注具体的年份月份,只有每月内部的日期再加上一个具体的时间——日期按顺序排列,互相间隔两三天,具体时间从亥正到卯初不等,都是夜间的时刻,如第一行的“初二寅初一刻”。
至于那些人名,金睛子大部分都没有印象,唯一认识的是那个重复了四五次的“方炳曜”。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又是时间又是人名的,简直有点像一张值日表。还有,方炳曜这么懒的人,竟然也会被排在上面?为什么?
仔细一看下面还有一行草草手写的小字:五月中旬一律暂停。
回忆起方炳曜曾不止一次地提到他的副总监叔叔让他帮忙做事,联想到他叔叔是染织部的副总监和自己“找到天裳成衣厂排放污水的证据”一事,金睛子并没有花很长时间就得出了猜测:这张纸上记录的是天裳夜间排放污水的时间和负责人安排。
想到方炳曜曾无数次把这张纸随手扔在桌子上,想到自己曾无数次与这张纸共处一室但从未想到过去看看上面写的都是什么,金睛子就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搞了半天,自己苦苦追寻的证据就躺在旁边!
她任内心的复杂情绪波涛汹涌了一会儿,然后重新低下头研究最后一行的手写小字。如果这张纸上记录的确实是天裳夜间排放污水的时间和负责人安排的话,那行手写小字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五月中旬要一律暂停污水排放?是不是他们得知城府要在这段时间突击检查?
污染环境在城律中是比杀人还重的大罪,除了派出金睛子作为卧底潜伏之外,一是为了争取以正面调查获取证据,二是吸引天裳的注意力,不让他们因为城府突然偃旗息鼓而怀疑是否有人在其中卧底,谒外堂的人最终还是说服城府上层,让他们间或派遣正则堂的人去蹲点调查。
那么,城府是计划在五月中旬突击检查吗?可如果是的话,天裳这边是怎么提前知道的呢?
想到这里,金睛子有些毛骨悚然。她紧张地瞟了瞟门口的方向,掏出一块玉简迅速拓印下了整张纸的内容,然后感觉把纸放回原位,自己飞一样地回到了座位上,生怕此时突然有人闯进来看到她做的一切。平复心跳后,金睛子向狄枕星发了一条传讯符,询问城府是否安排了五月中旬的突击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