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穹庐,残阳如血。安静的密林中,只听见轻轻踩落在枯枝和树叶上的脚步声。四个穿着墨青劲装的身影手持长剑,仔细地在半身高的灌木丛中搜索着。一只手幽幽从暗处伸了出来,捂住了近处一人的嘴,几乎同时,一把短剑割断了他的咽喉。鲜红的血液喷射出来,撒在天边斜阳的映照的草丛上。
轻微的闷哼引起了其他三人惊觉,众人回头时,割断咽喉的短剑带着血腥气被飞快的掷出,钉入近处一人的胸膛。被割断脖颈的尸首从一丛灌木旁缓缓倒下,他手中的长剑此刻已握在了灌木后的手上。
“乱世之中,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二位回去复命,就说追丢不见,最多也就是落个办事不利,没有必要以命相搏吧?”一名男子从暗处缓缓走来,脸上的表情被黑色的面罩所遮挡,看不真切,但手持长剑摆出的技击之势,丝毫没有懈怠之意。
“我们四人追你时,为何不说?”一人怒道。
“你们四人当时定觉必胜无疑,我多说无益。现在只剩你俩,我便想商量一下。”
“我俩?”远处的人此刻才发现,刚才被飞掷短剑刺中的同伴此刻已毫无生气,忙奔去跪在一旁恸哭:“哥!”
“看来此刻也说之无用了,你们一起上吧。”话音未落,蒙面男子随即一个箭步冲至对方跟前,一剑迅疾向对方面门刺出。跪在一旁的剑士见状,匆忙起身拔剑应战。
刚交上手,一股热浪从远处吹来,暗红色的阴影随即从头顶一闪而过。未等众人回神,“轰”的一声巨响在后方的土坡炸开,巨大的冲击力将打斗中的三人抛向空中,而后又重重地跌落地面。
蒙面男子横躺在地上,眼前的景物仿佛蒙上了一层黑纱,体内气血不断翻涌,想到此刻的自己无法迎战对方而感到阵阵担心。侧头见对面二人也倒地不起,心中紧张才算是放下。
半柱香的功夫后,对面的二人开始试图挣扎着站起身。男子意识到,此刻谁的身体最先恢复,谁就能够活下来。强忍住发甜的嗓子眼,以长剑撑地,强打起精神,尽全力想要起身。
后方的土坡灌木杂草传出了阵阵窸窣的声响,面前的俩人惊愕无比,面无人色。蒙面男子也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压抑,一个巨大的阴影兜头罩了下来。
是猛兽吗?这个硕大的头颅仿佛跟猛虎有几分相似,可身形又有些不同。紧迫感让他不敢喘气,紧紧用脸贴着地面。大地微震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说不上是人是鬼的巨大躯体迈过层层灌木。看身形,对方比寻常人高出一倍,浑身上下闪着暗绿色的光芒,健壮的身体身体上肌肉线条分明。
带着巨大震动经过男子身边时,略带腥气的绿色液体滴滴答答地滴在了男子眼前的沙土上。来到三人中央,巨人环顾四周后又退到一旁慢慢坐下,便再也一动不动了。
三人吓到神魂具散,对面试图挣扎站起来的二人动作瞬间僵在当场。阵阵微风吹过,不知何物的巨人如浮屠一样端坐,齐人高的灌木丛也就勉强及腰。
“管他是人是鬼,我也要杀你为我哥报仇。”距离较远的剑士估计受伤最轻,已经勉强站起,持剑踉跄奔来。
男子也想勉力起身,却仍觉五内如焚,四肢无法动弹。来不及细想眼前的场景,男子心中悲恸到:“完了,这一生就这么结束了,苦了家中等待自己归来的养父母。”
正当蒙面男子缓缓闭眼,准备引颈就戮时,端坐在侧的巨人突然起身,随着劲风袭来,一声闷响,此人已经被巨人一脚如婴孩一般踢在半空几丈之高,而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顿时气绝身亡。
巨人虽然身型巨大,出脚却快如鬼魅。一脚踢死剑客后,回头慢慢靠近蒙面男子。巨大的头颅越贴越近,感觉不到气息也毫无表情,空洞的眼窝中只有红光闪现。蒙面男子又惊又急,一口浊气涌上心头,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直到天色熹微,蒙面男子才缓缓转醒。想到昏迷前的景象,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仔细打量了自己,先前震伤的五脏六腑已奇迹般恢复如常,身体的疼痛也已消散。只是远处两位剑士僵直的尸身提醒着男子,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非自己重伤出现的幻觉。
仔细查看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尸首,胸骨已经寸寸碎裂,正是昏倒之前巨人那绝非人力能及的一脚所致。伸手一摸,奉命取回的不知内容羊皮纸好在安稳的挂在腰间,决定赶紧回去复命的男子一时间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向土坡走去。无数碗口粗的树木被砸得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中间还有一个焦黑的巨大坑洞。
为防追兵和巨人的再次出现,男子暂时放下了心中巨大的疑惑,取了气绝剑士身上的钱粮速速离开了丛林。换下墨色劲装,十八九岁的男子,身形修长结实。此刻眉目间已无方才醒来时的慌乱。向前方张望了片刻,从背囊中取出一件胡人长袍裹上,乔装之后便低头前行。
自雁门山往南疾行两日,男子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看到了远处的城郭和散落在城外的马匹、骆驼,此镇名为高柳,乃赵武灵王二十年所设。作为边塞重镇,这里聚集了赵国贵族统治下逃亡至此的奴役和来此经商的关外客商,多方杂居、鱼龙混杂,民风可谓剽悍。
沿着正街向前,男子在一座豪华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与高门望族门前讲究的装饰不同,这座院子门口蹲着几个一看就是打手的人,旁边的猎犬不停地朝着蒙面男子狂吠,那凶狠的架势仿佛后面的人一松开手,就要扑上来将男子咬碎撕烂。
走进院内,一个男子正拿着鞭子不断地抽打着一个地上的奴隶。主座上半躺在貂皮锦袄中,面色阴沉的络腮大汉似笑非笑地欣赏着眼前血腥的场景和笼中奴隶的哭喊,仿佛在看一场热闹非常的戏曲。意识到男子进来,主座上的人没有转头,盯着奄奄一息的奴隶问:“为何耽误了一日才回?”
说话之人,正是高柳城无人不知的豪强大族的首领周昌,据他自称,周家先祖是犯事被贬至此的周文王姬氏旁支,久而久之,就靠着在黑白两道上行走而在这里立稳了脚跟。在高柳城中,若是丢了钱财,找周昌比报官更有用。
男子没有接话,拆下腰间的羊皮卷桶丢在桌上:“任务完成了。”
确认羊皮桶内的东西之后,周昌从身旁拿出一个钱袋丢在桌上:“这几天你就在高柳待命,稍后有新的任务交予你。”接过钱袋离开大宅,穿过胡商聚集的街市,男子拎着一大袋吃食和一块皮料往城西的偏僻处走去。
“做这么件小事,看这失魂落魄的德行。”出门时,同是门客的高誉在身后向周围众人说道:“想我当初一人力敌四个匈奴..”与郑言不同,壮硕的高誉是土生土长的高柳人,先祖为邑内的小官吏,看周昌在此处影响颇深,便投靠了周昌门下,众人知他本地有些根基,此刻也是纷纷附和。男子也不争辩,快速离开了大宅,穿过胡商聚集的街市,拎着一大袋吃食和一块皮料往城西的偏僻处走去。
新王登基,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开始了新一轮的征兵,拿着缴文的官兵走了后,男子才从小路中走了出来。
“阿爹、阿娘,我回来了。”看到熟悉的房舍,男子脸上的麻木冷漠瞬间褪去,变回了十八九岁的阳光开朗。
“是郑言回来了吗?看你这打扮,我还以为是个胡人呢!”听到喊声,老两口快步朝门口走来,高兴地将他引入屋内。
“阿爹,刚才的官兵来征兵?”郑言问到。
“诶。”妇人一下红了眼眶:“新王要求每家出一个壮丁,如果不能出人,就出三十吊钱。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钱?你阿爹的身体,去了北边修长城,还有命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