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号角在黄沙漫日里悲腔哭鸣，驻守萨巴陀的军人们望着东边的家乡沉默不语。都来了两年了，往北点的居延在打仗，往西一点的阿依善也在打仗，只有他们安静地立在繁荣的城市，所能做的仅有日复一日地盼着归故里。</p>
带兵驻守的云长天却不是如此的心思，他离家有三四年了，这里的风沙俨然成了最好的寄托，把他那些不能诉说的错事坏事一并埋在无人会知的沙城里。</p>
自那晚从夜市归来，他的神思也开始有些恍惚，往往是带手下训练的关键时候一不小心眼前又出现她的影子，当着众人的面犯下了不少错误。因此父亲云珂瑛也是三番四次地训诫过他。</p>
这日云长天正盘腿坐在营帐里与父亲说着闲话，外边就有通报传来：“将军，忻橖师傅来了。”</p>
他父亲听到这名字，本来就很好的精神更加昂扬，眼睛也一下擦亮道：“将她请进来。”</p>
一刻没耽搁，沉重灰暗的帷幕果真让一只纤手掀了开，云长天见到一位半老徐娘窈窕地走入帐内，身姿还是绰约，但就是脸上的笑有些黯淡。</p>
他不认识这女人，但听闻父亲似乎对她情有独钟，此时也不便久留，摁着剑起身退出了营帐。</p>
料想不到的，自己还没在训练场上呆多久，父亲又把他叫了回去，这次去那女人已经离开了，他看着父亲脸上的笑意，猜测不好是什么事情。</p>
“长天你先过来。”云珂瑛将手中几张印了红章的纸小心卷起来放到了一边，待儿子落座了，这才又说道：“爹给你定了门亲事…”</p>
听到“亲事”两字，云长天有些抗拒起来，立马反驳道：“家里好几个都在守活寡，父亲你知道的。”</p>
虽然已经十几年未回过京城的家，但是云珂瑛很清楚自己儿子在抗拒什么，便跟着一起为难道：“你在这里待了也有一段时间，爹看在眼里，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什么，但这门亲事算爹年轻的时候给你定的娃娃亲，你将就将就，就当找个照顾你生活起居的女人也好，以后未必要带回京城去。”</p>
云长天微垂了头，视线如灰尘般飘落到桌上的纸卷，见上面微透着红色的印记，便知父亲这是先斩后奏，便也不多争辩娶不娶的问题，他沉默一会还是决定说出心里话：“我前两天在夜市碰到个女孩子，我挺喜欢她。”</p>
“能碰见喜欢的是好事，说说是怎么样一个姑娘能让你看上眼。”云珂瑛对此颇有兴趣，身子微倾向桌沿，认真听儿子会说什么。</p>
云长天未曾抬眼看过父亲，兀自沉在那晚的相遇里不可自拔：“像溪水里浸洗着的羊脂玉，忍不住要拾起来揣在怀里护着。那日清楚地看到她的额角有一道小小的血红印记，我想她举止装扮分明就是门第人家出身，应该很容易打听到，当时人多眼杂也不便细问，哪知让手下找遍全城闺秀都没有相似的人出现。”</p>
听此，云珂瑛笑道：“那就是没缘分了，你也不必伤心，刚才忻橖师傅来说亲的这个姑娘容貌应该不会太差，说不定还会比你遇见的那位要好很多。”</p>
“不，不只是样貌…”云长天说时，视线落得更低，思绪陷得更深。</p>
出嫁前几天，衷瑢就被送到了城里公馆住着，她还未见过要嫁的夫婿，心里也并不着急猜忌。他人长得好与坏，品行善与恶，官阶高与低对她来说，都不及那晚偶遇的翩翩公子轻柔的一笑。仿佛那一面，枯荣了她整世的姻缘，倘若此后再也不得一见，今生便也就随了那花灯残烛，只管在风中泯灭。</p>
眼看拜堂的日子将近，云大将军却代替自己儿子写了封信过来，说是世事不凑巧，阿依善的战线被外族打得快退到了萨巴陀，自己年迈无力，只能派遣云长天率兵前去支援，故婚期只好推延。</p>
信里每句话都写得客客气气，一点也无武夫的粗莽和耿直，读来就好像自己是云将军的座上客，竟对她卑微的身份毫无半点蔑视。</p>
这多少都让衷瑢感叹唏嘘那么几回，会不会自己所要嫁的男子也是这般温和有教养？会不会这个云长天也有如同夜市公子的容貌神情，能令她念念不忘？世间仅有的几个再世潘安卫玠宋玉所幸都让她遇到了才好。</p>
如此想着，她怀着一纸手信，仰倒在榻上痴痴笑了起来。</p>
便又是无聊地过了几日，好多天不见踪迹的净姨和陈婆手腕上拎挂些小包裹来了，说是带来点她喜欢的吃穿还有胭脂水粉，再是捎了点她旧时写的还不曾还清的欠条，希望这几天内能够结结清楚。</p>
衷瑢自觉这么拖着不好意思但手头上又没些防身的铜板或是金银玉器，推脱道:"净姨你看，我这一嫁过去，随时都能还出来，要不再等几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