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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碧血(1-4)(1 / 2)

 《明》第三卷国难第十章碧血

如果冥冥中真有神的存在,如果神可以在半空中俯览西域大地。就可以看到一道浓浓的血痕,从托克摩克、阿里玛图,沿古丝绸之路,以异常快的速度抹向肃州嘉峪关。沿途大小城市,亦力巴里、孔葛思、纳刺图、昌都刺、委鲁母、别失巴里、火州、哈密、沙洲、赤斤,全部被湮没在血痕中,再也不见踪影。曾经繁华的丝绸古道,再看不到商人,再听不见驼铃,半空中,肥大的乌鸦盘旋着,四下寻找被野狗从泥土中翻出来,又遗弃掉的冻成砣的人肉。

兵贵神速,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帖木儿的远征军没携带太多军粮。为了给军队筹集粮草,也为了不在身后留下麻烦,东征大军每克一城,必屠之。除了工匠和少数年青女子之外,身高超过一米者,无一幸免。无论沿途是同一祖先的蒙古人还是其他民族,大漠瘸狼的眼中没人怜悯,真主的惩罚之剑已经出鞘,必须用人血来淬火。如果城主选择了投降,帖木儿会宽恕他,然后带走城里所有能吃的物品,包括农民留的种子,任由整个城市在寒冷的冬日自生自灭。

马屁诗人罗恩缩卷在皮袍子里,混在骆驼队中前行。自从帖木儿娶了晴儿,他被召见的次数就越来越少。那位前夫的人头还悬挂在阿里玛图城墙上的美丽女子,好像已经彻底被帖木儿征服。一路上,献歌,献舞,献策,夺走了帖木儿身边所有弄臣和美女的宠爱。如果将东征大军比做一群苍狼的话,这个名字叫晴儿的女子就是给苍狼插上翅膀的人。她对西域地行的熟悉和对各部族语言的熟悉,大大提高了东征军的前进速度。

罗恩不嫉妒晴儿,甚至他心中暗暗感谢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如果是在西方,他甚至希望能有机会做这个美女的忠实仆人,每天匍匐在她那双美丽的长腿下。罗恩知道自己爱上了晴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集美貌、智慧和毒辣于一身地奇女子。罗恩勋爵知道,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他还要每天在帖木儿面前歌颂杀人狂的赫赫战功,将那些血淋淋的杀戮,用献给上帝的赞美诗一样地曲调来歌颂。这种生活让罗恩透不过气来,实际上,自从东征开始,每向前一步,他的鼻孔里都能多闻到一重血腥。即使在梦中,他也摆脱不了良心的谴责。他看到重重血海间,那一具具不同民族的尸体,老人,妇女,婴儿。而他则背负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在血海中行走,每一步都踏在尸体上。

那些曾经的美丽城市全部消失了,人类历史上数千年积累起来的文化随着穆斯林的火把付之一炬。丝绸之路。传说中从一千四百多年前就将中国的丝绸、瓷器、纸张和各种技术向西传播的道路;一千四百多年来只在成吉思汗西征时中断过的道路。近二十年更繁华,更富庶。将大明朝更新的珍奇物品和技术向西传播的道路;随着罗恩勋爵的赞美诗,葬身于大爱弥儿足迹下。马屁诗人罗恩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得到救赎,在但要所描述地地狱底层中,是否能给自己留一个位置。还是在底层之下,再挖一层,洗练像自己这样给屠杀喝赞歌的人。

阿里玛图失火那天,罗恩目睹了阿斯古楞公爵突围地全部过程。他自问没有阿斯古楞那份勇敢,内心更加负疚之余,对此番东征的结果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在传说和他亲眼所见的事实中,瘸狼帖木儿是个盖世枭雄。这世界上目前为止,还没有他攻不下的城堡,没有他征服不了的国家。然而,这些真主都不敢接受的狂热穆斯林们真能征服大明么,罗恩不敢轻易下结论。他不知道即将到达的国家,有多少阿斯西楞和他麾下武士那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不需要多,全国有一万个,罗恩勋爵可以保证,帖木儿的东征梦将永远破碎在大漠边缘。

越靠近大明边境,罗恩勋爵关于东征即将结束的预感越强烈。沿途诸汗国都是蒙古人所建,按道理他们应该夹道欢迎帖木儿才对。事实却恰恰相反,越靠近大明,当地人的抵抗越强烈,数个蒙古部族面对帖木儿极其仆从的三十余万大军,真的战斗到最后一个男人倒下。

“呯”,前方传来了一声炮响,隐隐约约,不太容易分辩具体位置。“呯,呯,呯”,更浓密的火炮声从正前方传来,东进的队伍为之一滞。训练有素的武士立刻整顿衣甲装备,无需号令,各前进部队整齐地从队伍正中间闪出一条可供两匹骆驼对行的道路来。帖木儿帐下的传令兵和各领军将领相对疾驰,旗帜丝毫不乱。

罗恩勋爵内心暗叫一声佩服,自己的故国没有这么多武士,也训练不出这么整齐的军队。他抬起头,用冻得满是裂口的黑手搭凉棚向前方望去,目光越过如林旌旗,天地之间是一条淡紫色的连绵雪线,冬天的日光射在积雪上,绚丽得让人无法逼视。是金山,罗恩凭借这些日子研究地图的经验推断出自己已经跟随东征大军来到了金山西麓。前面那几道不算太高的山梁应该是金山的延伸,越过这几道山梁,则进入了大明定西军控制范围的肃州卫。南下可攻嘉峪关,北上可达居延海。。

火炮声渐渐密集,远远听之如闻金鼓。偶尔有一两声沉闷的巨响穿插期间,罗恩勋爵凭借一路上地阅历听出。那是东征军携带的一种重炮。这种一路上累死了无数奴隶的巨无霸,准头不佳,但射程与破坏地威力可以说是举世无双。帖木儿攻城轻易不用此炮。没想到今天刚与大明接火就用上了。

淡紫色的雪线上空腾起一团团云雾,硝烟的味道逆着风传了过来。传令兵跑动的速度越来越频繁,一会儿,前言队伍让开,东征军队末的几支劲旅冲了上去。罗恩勋爵夹杂在低级的文官队伍中,伸长了脖子观看战况。前方打到什么程度他判断不清楚,距离太远,火铳声嘈嘈切切如雨打芭蕉。罗恩勋爵看不到一个熟悉的将领,也不敢拉下传令兵问个究竟。和那些低级幕僚一样,他只能从通信兵的脸色上,判断敌手地强弱。

“好像对方有些硬。他们埋伏在雪里,前言部队可能吃了点儿小亏”!一声低低的嘀咕从背后传来。罗恩勋爵回头望去,看到几个负责运补给的低级参谋躲在骆驼肚子旁边,正在交流对战局的看法。

“打前锋地是金帐汗国的那帮蠢货。他们太笨。干不了什么活。等咱们的部队上去,一个冲击,对方的防线就该跨了。这地方山不高,雪底下也藏不了多少人”!一个黑脸矮胖子满怀信心,一路上多少仗打下来,还没看到有人能抵挡穆斯林战士潮水般地攻击呢。

“我看未必”,罗恩勋爵跳下骆驼,带着矛盾的心情靠过去,压低声音加入讨论。“你们听听这炮声,一路上什么时候这么激烈过。听。这种炮,好像不是咱们用的火炮”。仿佛给罗恩提供证据般,远处传来密集的炮弹炸裂声,一声接着一声,比当天军火库爆炸都激烈。

几个参谋侧过耳朵仔细听了听,也发觉的情况不太对劲。这炮声实在太剧烈,仿佛有几百门火炮同时射击般。所有人的神情变得凝重,黑脸矮胖子参谋兀自嘴硬,听了一会儿,一厢情愿地下结论,“说不定我们的大炮击中了敌人的炮弹箱子,把他们的炮弹全部引着了呢。这么密集的炮,怎么可能,即使炮手约好了同时打也打不了这么整齐。”

罗恩勋爵不愿意和这个黑胖子争执,这些狂热的家伙对己方实力有股盲目的自信。不光是这些低级参谋,包括帖木儿和他麾下的将军,也对此番东征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罗恩勋爵是外人,为了自身安全他不敢问将军们这份自信从哪里来。爬上骆驼背,冒着刺骨的罡风,放眼向前望去,雪线上已经看不到刚才那种绚丽的阳光,取而代之的是团团白雾和滚滚黑烟。那黑烟中仿佛隐藏着无数撒旦的仆从,冲着罗恩呲牙咧嘴扮着鬼脸。

“罗恩勋爵,罗恩勋爵”,突然传来的呼叫声让沉思中的罗恩一哆嗦,差点儿从骆驼脊背上掉下去。分给他的小奴隶及时地扶住了他的腰,使其避免了一次出丑。定神细看,沿着队伍中间的空地跑来了一匹白色骆驼,骆驼背上的传令兵高举着一个描着新月图案的旗子,边掉转坐骑,边大声喊道:“罗恩勋爵,大爱弥儿命你速速到他的临时大帐,记录这次战役的全部过程。”

“是”!罗恩答应一声,接过令旗,跟在传令兵身后向前方冲去。帖木儿生性喜欢炫耀,每临较大战役都要让左右记录下来,编辑成册以供后人瞻仰。罗恩勋爵善歌善颂,是记录武功的最佳人选之一。虽然东征以来,对手和己方实力相差悬殊,但帖木儿在得到爱妾晴儿之前,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把罗恩叫到身边,解释各战用兵的精妙之处。

“看来今天真的遭遇上了大明主力部队,否则大爱弥儿也不会再次想到我”。骆驼背上,罗恩勋爵矛盾的想,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郁闷。帖木儿的临时指挥大帐搭在一个避风的小山坡下,离前线还很远,但是在这里罗恩已经感到脚下土地的震动。大帐外,几个浑身是血的蒙古武士被捆在石头上。罗恩心中涌出几分不忍,是失利了的先头部队将领,按照帖木儿的脾气,这几个人今天肯定会被砍头。

罗恩勋爵小心翼翼的爬进了帅帐。只见瘸狼帖木儿一身戎装,兴高采烈地站在地图旁。随军参谋七手八脚,不断根据前线送下来的情报在沙盘上标出敌手所在方位和可能兵力部属。美丽的晴儿夫人白纱蒙面。玉雕一样的和托着腮,扶在沙盘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那份没睡醒般地慵懒神态让罗恩勋爵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围着她转。

帖木儿军中向来不准女人说话,惟独晴儿夫人是个特例。一路上,她给帖木儿贡献了不少好主意,所以越靠近大明边境,参谋部对她的建议依赖性越强。特别是关于这一带的地形地貌,整个军中没有一个人比晴儿更清楚。

突然,罗恩勋爵听到了一声轻叹。宛如年少时听到圣诗一般,一下子占据了他的心。目光几乎不能移动,他看到那个几乎不属于人间的美丽精灵放下托腮的手臂,从身前的盒子里拔出一条小旗插到沙盘上。

在那一瞬间,罗恩感到自己地血液凝固了。一个画着新月的小旗,代表着一个万人队。而寻附上小旗子插的位置,刚好是金山主脉和西麓延续的交界处,当地人叫巴儿思阔山和马谡山。来时路上罗恩曾经观察过,那里连绵雪线屹立了足足数千年,甭说人,鸟也飞不过去。让一万穆斯林战士去翻此山,无异于让其中五千人去送死。

“那里偏北方向有一段山势比较平缓,夏天时可以翻过。然后穿越一小片沙漠就可以到达居延海。在那里汇集蒙古人,一同沿张掖河南下,可以直接抄嘉峪关地后方。”美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和金山上千年积雪一样冰冷。罗恩勋爵的目光顺着声音所描述方向移动,仿佛看到一支军队掉头向西,穿越马谡山一个大迂回,把眼前的敌军团团包围住。

“好,好一条百里迂回之计”。没等参谋们表态,瘸狼帖木儿第一个为晴儿叫起好来,“纵使本大爱弥儿,也没敢将兵力分得如此远。久闻居延海乃西域粮仓,来人,吹角点将”!

“是”参谋们鱼贯而出,不一会,大帐外传来压抑地号角声。瘸狼帖木儿站在沙盘前,将手中小旗子一个个向马谡山方向插去,一只,两只,三只,整整五只小旗子。边手雷,边对身边的第军师易卜拉欣解释,“一个万人队不够,派五个轻骑万人队从雪线上踏过去,直扑居延海,那里原蒙古人若是不降,就全杀光了,粮草牛羊物资充做军用,足够我军用上一个冬天。若他们肯隆了,就给我直扑嘉峪关,将前面的张将军生擒活捉。此人乃大将之才,操得一手好炮。各国的炮兵操典都参照了他的原创。

听了帖木儿的解释,老狐狸易卜拉欣凝重的面色渐渐展开,嘴角上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回头扫了一眼晴儿和罗恩,不阴不阳地说道:“只派一支主力,其余四个万人队派那些金帐汗、白帐汗还有怯失迷儿等国的军团过去,即使大明在居延海边有军队布置,也挡不住五万大军地围攻。到时候,让张正武将军分兵救之亦难,不分兵亦难……”!

够狠,罗恩从桌案上找来纸笑,飞快地记录下帖木儿和易卜拉欣的每一句话。火器战争是和冷兵器战争完全不同地一种最新作战方式。如果帖木儿打赢了此战,也许这些调兵遣将的部属就可以总结成一本兵法,供后人学习。此后千秋万代的领军打仗之人都要称颂帖木儿的名字。罗恩知道自己在为吸血鬼当书记官,但他更知道忤逆帖木儿心思的后果。一边昧着良心记录,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瞧向晴儿,越是这种内心矛盾时刻,美女的诱惑力对罗恩越大。

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从吹响号角不过十几分钟的间隔,武将们已经到齐了。瘸狼帖木儿掀起毡帘走出去,大声发布命令。

“吐如纥!你带麾下的一个万人队当先锋,马上出发,掉头向北,穿越马谡山,闪击居延海。具体地图从参谋部拿,无论战死多少人,一定把居延海附近给我荡平”!帖木儿的声音在帐蓬内外回荡。

“是”,被唤做吐如纥的突厥族将领上前接过令旗,低头冲进帐蓬,从参谋手中拿过刚画好的地图,转身匆匆离去。

“色拉退、暗都刺、薛超吾、敖勒多尔,你们四个带领麾下万人队配合吐如纥,一切行动听他指挥。不要携带任何火炮,干粮也尽量少带。兵贵神速,如果掉队,你们自己知道真主会怎样惩罚不忠者”!

“是”!几个仆从国将领躬身施礼,跟在吐如纥将军身后远去。冬天翻越雪线,帖木儿没将大家当人看。但他们是仆从队,不在二十万嫡系之内。胆敢违抗命令,门口绑着那几个就是榜样。

望着远去的众将,帖木儿欣慰的笑了。他知道易卜拉欣到现在还怀疑晴儿的忠诚,但他喜欢身边放一个蛇蝎美人那份刺激的感觉。况且他认为晴儿这次又给自己出了一个好主意。有一个秘密他没告诉罗恩,也没告诉晴儿,那就是前方抵挡他的张正武将军手中并没有充足的军队,在临洮的秦王朱樉马上就会起兵,从关内给张正武最后一击。

突然,罗恩手中的笑顿了顿,几滴墨汁溅落,将纸上的字迹湮得一片模糊,顾不上擦,他心头痛得一阵阵抽搐。罗恩越过桌角得目光停留在一双美丽的皮靴上,刚才在无意间,细心的罗恩发现心上人晴儿的双足在颤抖,轻微地,以极其难以察觉的幅度在颤抖。

《明》作者:酒徒第三卷国难第十章碧血

山顶的寒冰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出淡粉色的光芒,那已经不是冬日的积雪,武毅侯张正武清楚地知道山顶的分红色意味着什么。在充满没有生命的枯黄被炮弹炸烂的焦黑的之上的山顶,那抹粉红色的光如同烈火一样,灼烧着每个人的眼睛。

那是血,西北儿郎的热血,无数生命倒在山颠,用生命守护着深厚这片沃土。即使倒下,他们的体内的热血也要化成寒冰,为入侵者增加一重障碍,为幸存的同胞添上一重防护。

剧烈的火炮声在山间回荡,那是定西军自己开发出来的一种短程火炮。张正武对不同种类火炮射击声音很熟悉,他利用这种新式火炮来弥补士兵人数的不足。此炮以多根炮管用火焊合铜环箍在一起构成,引火的绳索穿过每根炮管。填装虽然极其麻烦,但每次射击,都是几十发炮弹同时飞出。炮弹落地之处,不会留下任何生命,就是连土地也要被如此密集的炮弹掀开一层,露出冰冷的外壳下面肥沃的黄土。

左侧的半山腰上烈焰升腾,碎石,乱木还有积雪随着浓烟飞上了半空。望远镜里,武毅侯张正武看到身披铁甲手持巨盾的穆斯林战士全部趴在了山坡上,待空中的乱石碎木以及同伴的残肢落完,又笨拙地在轻步兵的搀扶下站起来,继续向山顶上爬。仿佛刚才毁灭性的炮击根本没发生过。或者他们根本不畏惧死亡。

炮弹的爆裂声又响起来,非常沉闷。这次是铁木儿方面的重炮,巨大的炮弹将落在定西军阵地上。将一个个防御工事撕得粉碎,硝烟散尽,望远镜里又出现了一排迷彩装。那是在炮击后幸存的战士,他们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端起来火铳。

数点流星拖着长长的烈焰之尾巴越过山梁飞到山底,山沟里,几排正在列队准备发起冲锋的敌军四散奔逃,从天而降的炮火无情地追赶着他们的脚步,将他们送回了河中地区的老家。炮击过后。又有仆从国士兵在马刀地威逼下集结,战战兢兢地聚拢,战战兢兢地分散成组,跟在重装步兵身后。为他们提供火力支援。

右下方的第一道防线再次和贴木儿的军队发生了接触,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从那里传来。张正武掉转望远镜,他看到自己的袍泽握着大砍刀冲进了一伙身穿狼皮袍子的队伍中。几百个敌我双方士兵混战成一团,大砍刀。枪刺,马刀在夕阳的余晖下不时画出一道道耀眼的寒光。看不清楚谁砍倒了谁,看不清楚谁刺中了谁。不断有人从战团中倒下去,从山坡上滚下去,彼此拥抱着从断石上跳进山谷。

几声爆炸从人群中响起,不是炮击,没有哪方军官会不分敌我向混战中地战士发动无差别炮击,是定西军士兵点燃了手雷。望远镜里,张正武看到数团烟云升起,幸存地穆斯林战士跟跄着。转身向山披上跑去。获胜了的震北军士兵点燃手雷丢在他们背后,将逃得慢得士兵炸成碎片。爆豆子般的火铳射击声再次响起。双方又开始对射,几个来不及撤入战壕的定西军战士晃了晃,轰然倒在阵地前。被子弹挂成碎片的大明战旗骄傲地扬着头,在战火与寒风中不屈屹立。

这是一场消耗战,张正武摇头苦笑。除了在几个局部地区贴木儿投入了他造价高昂的重装步兵以外,定西军的正面防线几天来一直承受着仆从队的冲击。那些狂热的战士发起冲锋的时候不顾生死,其实他们也的确无法在顾及生死。望远镜里,张正武清楚地看到,山坡下的敌军督战队射出排枪,将临阵退缩的士兵全部射杀在战场下。一披着各式铠甲的敌军冲上来,脚下的几块小高地再次重复和先前同样的镜头。火炮覆盖、排枪射击、短兵相接、阵地易手,然后新一波定西军战士从交通坑道中钻出来,舞动着大砍刀将敌军赶下山头。“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在这片山岗上,死亡并不可怕。对于坚守于战场上的西凉男儿,死亡就好像去赶赴一场盛宴,而火铳和炮弹破空声,则是这盛宴上的欢歌。

在冰冷的荒山上,一句句尸体纵横交错地层叠在一起,血,宛如划在大地上的一道道刀痕。一个个青黑色冒着热气的弹坑分布在“刀痕”边缘,破碎的肢体和血肉在冒着黑烟的野火中燃烧,尸体烧焦的刺鼻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该派援军了,张正心放下望远镜,冲着指挥所外边大喊了一声,“朱虎德”!

“有”!一个矮墩墩的西北汉子精神抖擞的袍襟,迷彩服收拾得干净紧绷,连套在迷彩服里面的锁子甲纹理都能隔着一副看出来。

“带着的团子西岭子,把严东溪的人马替下来,让他们修整。老规矩,你们守两天一夜”。张正武伸出大手替朱虎德正了正头上的皮帽子,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告诉弟兄们,背后就是咱们西凉”!

“将军放心,本团就是剩下最后一个男人,贴木儿也别想攻上西岭子”。团长朱虎德握拳敬礼,转身跑了出去。他是个西凉回回,名字本来是“塞典。朱护得”,入西北军后为了方便,自称为朱虎德,时间一久,外人反而弄不清他到底姓朱还是姓朱乎得了。他麾下的士兵也大多是本地的回回或吐蕃人,凶悍异常,是张正武平素舍不得用的一支劲旅。

好汉子,希望你能活到战后。张正武望着朱虎德的背影,内心里替他祈祷。已经没部队可替换了。自己手中这支孤军能守多久,他不知道。张正武只知道眼前这几道山梁是阻挡贴木儿地第一道防线,只有在这里坚守足够长的时间。才能让整个西北有喘息之机会,才能让蓝玉将军有时间摆脱秦王的纠缠,带着定西军其他各部前来接应。

张正武地目光落到沙盘上,这是他最熟悉的土地。二十几年,血站,坚守,建设,坚守。一声中最美好的日子都是在这片土地上度渡过。将此地拱手让给异族,任由自己的同胞被屠戮,他做不到。此时的张正武和朱虎德报的心思一样,这支部队中如果还有一个活着的男人。就不会贴木儿的铁蹄踏过这片山区。

“报告将军,三号高地抓住了两个活口,说是有重要情报”。一声报告打断了张正武地思绪。

“带进来”!张正武高兴得吩咐,帖木儿麾下极其疯狂。冲锋被打败后宁愿自杀也不愿不俘虏,这几天交战定西军损失很大,迫切需要知道敌军方面的情报。

几个满身血迹的士兵用绳子拖着两个俘虏走进指挥所,在张正武面前躬身施礼,“报告将军,我们团抓到两个哈密人,他们意愿用重要情报换将军免他们一死。”

“辛苦你们,三号高地的战况怎么样”,张正武端起自己地水杯递到士兵们面前,“先喝口水。暖暖身子”!

“没事儿,来一个咱杀一个。他来两个咱杀一双。”带队的高个子班长接着火盆烤了烤手,又抹了把冻得发紫的脸,笑着说道,“我们团长说了,让您放心,再守三天三夜都没问题。您问问这两个家伙吧,贴木儿好像要玩阴的。”

两个被捆成猪一样地俘虏倒在地上,望着士兵们手中的热水,眼中露出羡慕的目光。高个子班长抬起脚来,照着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俘虏后备狠狠踢了一脚,大声喝道:“说,把你刚才跟我们团长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看看值不值换你活命。你们一路上造了那么多孽,可想过有今天。”

“小的,小的是迫不得已啊。小的不是河中人,是哈密大烟墩火者阿玛头领的手下。小的没屠过城,贴木儿不给我们这些将兵机会”!俘虏军官哭叫道。

“你会说汉语?”张正武迷惑地问。看来这个俘虏提供地情报价值不会太大,贴木儿连仆从队都不相信,何况这些降卒。如果不是大烟墩已经靠近大明边境,估计这些士兵连加入东征军的机会都没有。

“小地会说,小的仰慕中原文化,小的汉名叫潘高寿。小的当年到跟随商队到甘州做生意,学过两年汉语。大将军饶命,小的知道的情报,可以全部告诉你。”军官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哭得一塌糊涂。

“熊样?”高个子士兵不屑地骂了一句,又踢了俘虏军官一脚,“有屁快放,我家将军忙着呢!”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您是张将军吧,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俘虏军官口才甚好,求饶的同时还不忘记拍张正武马屁。“贴木儿让我们打头阵,就是为了消耗您的实力。火者老爷不想干,但是没办法啊。我们要是不冲,督战队在后边等着呢。我们哪里是跑,回去也要被砍头。只好弃暗投明,对,弃暗投明。小的知道,前两天有几万士兵调头折向西北了,小的私下打听,说是要翻越二道山岔口,从背后偷袭!”

“二道山岔口,”张正武倒吸一口冷气,不是为贴木儿用兵的神奇,而是为其用兵的大胆。二道山岔口在马谡山与巴儿思阔山交汇处,看上去较劲,却全是断崖。夏天很少有人敢穿越,更何况着寒冷的冬天。山口中的罡风和山崖上的积雪不知要夺走多少人的命。

“将军千万小心,贴木儿不爱惜士兵性命,那帮河中来的穆斯林根本拿命不当回事儿,”俘虏军官潘高寿转眼间就变换了身份,死心塌地的替张正武考虑起来。“军中都说,贴木儿新娶了个妻子。对西凉一带地形熟悉得很,好像,好像是辽蒙联号高老爷的十太太。”

“高老爷的十太太?”张正武又是一口冷气。一个美艳异常的女人面孔出现在脑海。点点头,低声对士兵命令,“给潘将军松绑,给他口水喝。”

指挥所里地秦兵拖起潘高寿,揭开了他的绑绳,拉了把椅子在火盆边,顺便从凳子底下找到个炮弹皮做的脏被子倒了些热水,塞在这个卷毛谎言的西域人手里。汉名叫做潘高寿的胡人喝了两口热水。不待张正武发问,聪明地继续汇报自己知道的情况。还倒在地上的小俘虏兵也哼哼唧唧地说了几句,可惜不会他不会汉语,为自己争取不到喝开水的待遇。

“大伙都说高老爷地十太太在军中。高老爷已经死了。这次贴木儿派了几万人马穿越二道山岔口,估计就是她的主意。贴木儿将沿途能抢得粮食都抢光了,可能是盯上了山那边的蒙古人地牛羊……”惊魂稍定的潘高寿搜肠刮肚,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不倒了出来。也不管哪条是真,哪条是假。

张正武的目光落到居延海方向,凭借多年领军经验,他判断出贴木儿分兵攻击地目标是居延海。晴儿这个蛇蝎心肠的小女人到底要干什么?难道她恨大明朝逼他丈夫出发,想杀光大明百姓为其丈夫报仇么。还是看上了别的什么好处?居延海在嘉峪关北,的确是个获取给养的好选择。可高德勇出西域前,已经出钱和自己一道武装了当地的部分蒙古人。难道晴儿是想……?

挥挥手,张正武让人将两个俘虏安排到山后的俘虏营中仔细审问。潘高寿带来的情报很重要,但张正武没有选择。无论冻死多少人,狂热的穆斯林战士肯定能翻越二道山岔口。对这点他深信不疑。现实正如贴木儿所料,张正武分不出兵来援救。眼下正面战场上压力越来越大。贴木儿有足够的仆从国士兵可以牺牲,每牺牲掉一支仆从队,东征军地给养压力就少几分。而张正武自己手中的军队却越打越少,这样消耗下去,用不了三天,他手中已经没士兵可派。

“报告!”又一声响亮地报告打算了张正武的思考,通信兵带着兴奋在帐外大声汇报,“禀将军,老吏部尚书詹征带着镇元堡、顺德堡、马营堡、红崖堡的一千乡勇来了,队伍已经到了山下!”

“我亲自去迎他,”张正武心头一暖,将指挥权交给参谋长,起身出了指挥所。一千兵马虽少,但代表着一地民心。他们的到来,将极大鼓舞前线官兵的士气。眼前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交通壕里,七十多岁的前吏部尚书詹征一身戎装,住着长缨做拐杖,慢慢爬上山头。山脚下,手持大刀、长矛、火铳的的义勇军和提着饭篮子、推着粮食的百姓整齐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不止是老吏部尚书詹征,还有别的队伍。夕阳下,更多的人走进山谷,有白发老人,有年青小伙子,穿着西北地区特有的黑面袄,头上裹着白毛巾,手持各色兵器赶来支援。临时做的大旗迎风招展,打着各地村镇的名字。

“张老弟,老夫来迟了,”山脚下,一个骑在马上的将军大声喊道。他身后,跟的是身着迷彩服的正规军,军容整齐,一入谷,就按番号分散在隐蔽处,随时等待上峰调遣。

“蓝大将军,”张正武惊诧地瞪大眼睛。蓝玉,他来了,更多的兵马涌进山谷。山脚下欢声雷动,压过了山前剧烈的火炮声。前来支援的民团自动让开一条道路,大将军蓝玉身披火色战袍,带着十几个武将快速走向指挥所。

“大将军,你怎么回来这里,临洮城……?”闻讯从指挥所里冲出来的参谋安光宇大声问道。

“秦王勾结贴木儿,让老夫给宰了。怕你们这边兵不够用,老夫把各地卫所人马和定西军各部全调了过来。正武,包括老夫在内,这十多万人马全交给你指挥。好好打,让贴木儿见识见识咱西凉男儿的手段。”大将军蓝玉笑着说道,爽朗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

“宰了秦王?并了各地卫所人马?十万大军全部交给我指挥?”张正武无法接受如此多好消息。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正发楞间,蓝玉已经走到了他地面前,用宽厚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伙计,你也太小看老夫了吧。老夫带了你这么多年,你那点花样瞒得了秦王这个窝囊废,能瞒得过老夫么。不说这些,等仗打完了,老夫再找你麻烦?现在战况怎么样,咱们定西军还猎得了这头疯狼吗?”说完,一躬身钻进了指挥所。拿起望远镜,向前山几个高低看去。

“老弟,打狼的事,你。你,你也不跟老爷子我说一声,咋地,嫌我老。老,老不中用了。”前吏部尚书詹征也走了过来,将手中长缨插在冻土上,头上冒着白烟,上气不接下气地指责道:“这,这把老骨头,是,是老了点,但,但给你们筹个粮。募个款,跑跑军需还凑合能用吧!”

“是,是。您老指挥所里坐,指挥所里坐”,张正武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几天几夜,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没想到,整个西北的豪杰此刻全倒了后山。后山的缓坡上,他又看到了老将军张奇、前陕西行都督敛事张温、前怀州将军曹兴才、前龙湾将军李新等一干西北地区退役老将皆身披戎装,带着各地子弟挥手向自己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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