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凶戾残忍的黑猫，眼神无比复杂。
猫妖眼角流下一串泪水，轻声道：“温原？”
宁云卿松开铁链，任由新鬼走到墙边。他这才看见重伤的鬼差，要是再晚一会儿，这两位就要交代了。
董慈安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慢慢垂下。
“为了我，三年间失去八束命机。你是九命灵猫，历劫九世，便可得道成仙。若再失去最后的命机，会万劫不复的。”
那只叫阿月的猫妖走到董慈安面前，与他对视，羞涩地笑道：“哪怕没有来世，我也愿意。即使只有一世，有你也足够了。”
董慈安长长叹息一声，露出几丝苦笑：“可你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在床上躺了三年的滋味真不好受。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我都不记得了。其实我也不感兴趣，谁会想知道一个死了几百年人的事呢。”
猫妖惊愕道：“温原？”
董慈安冷声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温原。凡人和妖怪是不一样的，只能活一世，那怕轮回传世，你再找到的还是他吗？温原死了，他死在大宋末年的某场兵灾里，那个曾在风雨中收留你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我是董慈安。”
“温原？”
董慈安缓缓转过身，背对墙头：“阿月，人间是很复杂的，跟你在酒肆茶坊间听过的话本是不一样的，你回去吧，在山间种着荆芥，在湖边追逐彩蝶，那才是你的生活。或许有一天，你可以飞上九天去看看云彩上的风景，那时记得烧一册青纸，讲讲上面的事儿。”
宁云卿嘴角抽搐，心里有些后悔，或许自己不该为了那枚阴纹枣来做棒打鸳鸯的事。
猫妖跃上屋檐，望着天空那轮圆月，久久长啸。
许久，余音未息。
众人松开捂住耳朵的手，睁开眼时，屋檐上空空如也。
她已经走了。
宁云卿走到院间，问道：“你是故意那样说的，对吧？”
董慈安没有说话。
高运财搀扶起奄奄一息的王福，走了过来，接过阴魂铁链。
“伤势不要紧吧？”
“还死不了。”
高运财脸上苦笑，心中却另有计较。赵吏服刑无稽山，陆判正缺得力人手，他们凭借这份功劳，加上王福同陆判的旧谊，回去之后必定会受到重用，这丙等鬼差的令牌也该换一换了。
宁云卿轻轻一笑，可不死不了，不过魂飞魄散而已。
“宁先生，我觉得到那头山鬼或许就在附近，我们快点离开。”
宁云卿看向双眼紧闭的董慈安：“高兄，他不会因为猫妖之事受到牵连吧？”
“放心。阴司至公，自有法度。”
…………
天空下起细雨。
那大树长在旷野之间，树冠像把大伞张开，枝繁叶茂。
绿裙少女骑着白毛老虎，雨水落下时却好像被一层无形的气隔开，衣裙未有沾湿半点，她取出一只短笛，放在唇边，摇晃着莹白的赤足，轻轻吹奏。
那笛声幽怨绵长，如山鬼哭泣诉说。越来越近，直至树下。
“好痴情的猫儿，值得我吹奏一曲了”
“话说上一次，还是九百年前，那女子是天凰命格，可为一方王朝续命百年，使得乱世提前两纪结束。呵，多么大的功德，只是没人问她是否愿意。”
“那对痴情的鸳鸯获罪于天地，原本是魂魄贬下九幽的结局。但最后关头出现一只不知来历的蝴蝶，穿梭虚实之间，满天神佛噤声，目送他们化作两只虫蝶儿，随之逍遥地飞向天外。”
山鬼收回短笛，看向安静的树冠，冷冷笑道。
“九命灵猫的祖先追随帝君征战三界，可你只是小小聚灵境的妖修。强行留他在人间，不过是囚禁于活棺材而已。所以你放手了？”
树冠上依旧沉寂，只是几只可怜的鸟儿不顾瓢泼大雨，艰难地扑扇翅膀向外面飞去。
“你可曾听说过黄泉河边，彼岸花开，千年结果，名为刹那芳华。”
树冠上传来一道微微嘶哑的声音：“谁都知道彼岸花不结果。”
“寻常彼岸花是不结果。可在河水源头，三生石畔，那儿只长了一朵花。听说原本是个女子，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了上万年，也就变成了一朵日夜听着冥河滔滔水声的红色彼岸花，每千年结一次果，刹那芳华，可逆天改命，留赠有缘人。好俗套无聊的故事，你信不信？”
猫妖探出头，眼睛有些红肿：“我信。”
爱穿绿裙的山鬼裂开大嘴，仰天长笑：“七月十五，阴阳交融，那一天鬼门关打开，是地府守备力量最弱的时刻……”
山鬼骑着白虎，唱着歌，雨下的更大了，云层间有雷霆汇聚，谁知道上面那些人会不会不守规矩假借天地之威行诛罚之事，她只好遗憾地看了眼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