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摇了摇头,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能感受到明珠泪正愕然地看着他,似乎是担心在这水底下自己唯一的同伴先行疯了去,他知道此时自己不该笑出来的,这场景确实有些吓人,但是他此刻忍不住。
他觉得征天有点好笑,世人也很好笑。
征天是情愿变成话也不会说的一把剑的,那究竟是什么人叫征天的名头,从最初到如今,渐渐蜕变成一把凶剑呢?
人总是很爱说:非我之罪,兵也。
然而事实上又是怎样的呢?
“这里面,或许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裴忱敛了笑意,侧首对明珠泪道。
明珠泪不知裴忱为何发笑,其实她也不是很害怕,裴忱方才的笑并不像是失去神志或者是为什么东西所影响,而是带着一点悲哀的意味。
她没有去问裴忱为何而笑。从刚才裴忱拿着这把剑就能破开结界开始,她就知道事情已经脱出了她的掌控,实际上,从那些幽魂不同寻常的暴动开始的时候,一切就已经不在她的操控之中了。
或者还要更早,从洛邑的观星台上开始。
裴忱还是很担心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机关,然而还是在前头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高台。
昱朝的建筑大多本身并不如何雄奇,那时候大多数人还未意识到自己有着怎样的潜力,那时的修者被称为羽士,几乎从一开始便避居世外不与凡人往来,所以凡间依旧只能用精巧的榫卯来搭建自己的居所,为了让王族显得与众不同,他们便在下面建造起高高的土台,而后搭建长不知几何的阶梯。
那样的楼梯被后人称为通天梯,据说帝王祭天的台子有九百九十九级,是寻常人连目光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眼下这一条没有那么长,但一时间还是恍若没有尽头。
裴忱走着走着,忽而觉得周围起了雾。这是极为不寻常的,在这结界里,本没有温度的变化,结界隔绝了内外,这里的天地应该是静止的,光看那至今都未曾腐朽的梁柱便知道。
于是裴忱警觉起来,他握紧了剑柄,回头望过去的时候,却没能看见明珠泪的身影。
明珠泪本是跟在他身后的,往后一眼便可以望见,然而现在他周身都只剩下了白茫茫的雾气,这与他在观星台上的遭遇有些相像,但那时他知道前方是一个结界的起始,现在他向四周探寻,却始终找不到边际。
这么一晃神的工夫,雾气愈发浓厚,连脚下的阶梯都已经看不见了——不,那些阶梯本就已经消失了,裴忱抬起脚,没有找到下一级阶梯的所在,他不敢乱动,生怕下一步自己就会踏空,从高台之上跌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惊惶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征天的声音没有像往常那样响起来,他四周一片寂静,几乎可以听见那些雾气缓缓流动的声音。
裴忱一咬牙,便要拔剑。
但就在他要拔剑的一瞬间,雾气忽然淡薄了些许,从里面显示出一个人影来。
人影穿着一身黑红相杂的袍子,不是如今的式样,更像是帝王的装束。
裴忱觉着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昱朝尚黑。
在昱朝只有帝王才穿黑衣,后来姬朝为表自己正统,倒是亦延续了这一特征,但他们不会在冕服上用红色。
这是一个万年之前的幻影,亦或是真武大帝本就留在了这里?裴忱心念电转,后一种自然荒谬,而前一种......一个幻影,能给他巍巍然如山之高一般的压迫感么?若真的是幻影,那当年的真武大帝,又应当是怎样的风姿?
那个影子半转过脸来,裴忱依旧看不清那张脸,但能在上头感受到威严肃穆的气息。
“我一直在等能寻到这里的人。”
那声音也是庄严而宏大的,黄钟大吕一般,裴忱不由得挺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