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知道魔主即将归来的人并不多。
其中还有许多人笃信魔渡众生,几乎是狂热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裴忱知道,把这消息放出去只会引来更多的恐惧,恐惧催生许多糊涂的举动,而那些人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他只能抱着这个秘密在长夜中孤坐,他如今想做的,不过是把这被寒英意志所驱使的天道掀开,叫世上不会再有那么多因为无妄之灾而期盼着魔渡众生的人。
魔渡众生,只能是把众生渡去轮回。
而轮回还在不在也无人知晓,毕竟若是世上根本便没有了人,又何来的轮回呢?
征天在裴忱身边这许多年,几乎与他心意相通。很多时候,他们之间不需要那样激烈的争辩便能通晓一切。
裴忱忽然道:“其实有一件事,我已经想说许久了。”
征天像是早有所感,道:“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早便能破境。”
“这便是你一直想要的,不是么?”裴忱疲惫地一笑。“你早可以自由,为何还在此地?”
征天沉默了一瞬,道:“你想赶我走么?”
裴忱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沉沉道:
“我只怕你不肯留下来。”
征天像是头一回认识裴忱一样打量着他,半晌才弯了弯唇角道:“还是头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这回换做裴忱发怔。
“世人都渴求力量,难道会有人厌弃于你?”
“不。”征天的声音有些怅然。“只是从前他们都是需要我的力量,你如今却没有那么需要了。”
裴忱也跟着摇头道:“你错了,或许如今我可以对抗许多修者,可是来日若是魔主出世,我还是需要你的力量。”
征天不知在这世上存了多少年,或许他的存在同人皇的传说一样久远,只可惜大部分时间他都被迫在剑中沉睡。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心态依旧和他的外貌一样,很像是一个少年人。
“那我们可以重新定下契约。”
这世上能约束裴忱的契约已经很少,能约束兼具了神魔特质的征天的契约,裴忱更是想象不到会有什么。司空冶早已经死了,且那时候的司空冶也不过是趁人之危,如今他不知道谁还能有这样的能力。
但是裴忱还是点了点头。
有时候契约能被称作契约,不过是因为双方都想去遵守罢了。
“你说。”
“我帮你杀了祂。”征天伸出一只手来,他的手在夜色里仍显得有些虚幻,明白地显示出那不是血肉之躯。“你帮我做个身子,我不想做游魂。”
“你本就不是游魂。”裴忱失笑。
“可毕竟不是肉体。”征天没有笑,他难得严肃,一瞬不瞬地盯着裴忱,像是在等一个承诺。“你愿意么?”
裴忱很痛快地便点了头,他也伸出手来。
征天一把攥住了裴忱的手,虽不是血肉之躯,也还是叫裴忱觉出了一点微妙的暖意。
“在你给我找着个合适的躯体之前,我还是这样比较自在。”
他松开手的时候忽然对着裴忱有些狡黠地一笑,这叫他更纯乎是一个少年人,仿佛正为了自己得逞的恶作剧而自鸣得意。
裴忱却知道那不是一个恶作剧。
那其实是一种救赎。
其实很可笑,他不信神,他要屠魔。
然而能救他的人是一个非神非魔的存在。
征天究竟是什么,其实很难界定,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可以说他是神或魔,独独不能说他是一个人。可问题就在于,征天恰恰只想做一个人。
所以由他来对裴忱伸出援手其实再合适不过。
不能说这是天意,寒英的意志大抵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一幕,但在寒英之上,真正的天意或许一直都在,从来高邈难问。
旁人看不见征天,看裴忱的时候便以为这人有些半疯,所以裴忱觉得也不能怪弃天一头闯进来时神情有点古怪。
他慢慢地松了手,并没发怒。
虽然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师父,裴忱也还是想做个好师父的,他这辈子欠了自己的师父很多,大概只能在徒弟身上找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