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塔九层之中,那一道被尘埃覆盖的身影一动也不动,仿佛是一座灰色的石雕,安静无声。一个巴掌大小的青色道童盘坐在他头顶,任赤色罡火烧炼。塔外寒风啸飞雪舞,而荒塔九层却处在一片蒙胧而虚幻的赤火中,一眼望去,尽是飘摇的火光。也许是那赤火太过虚幻,也许是荒塔非同一般,除了塔外那些落到九层齐平的飞雪被赤火消融成雨烟,而荒塔本身却沒有一丝损坏,别说是塔,便是垂挂在塔角那些写有“等待”两字的纸糊的六边灯笼,也未曾有一点的烧毁。
罡火熊熊,烧的是身体,炼的却是道神。赤火中,那一道略瘦的身影平静如水。
蓦然间,那身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轻轻的颤了颤,也不见其有什么动作,横放在他腿上的灰色仙剑“呛”然出鞘,惊起一片尘埃,然后飞出了荒塔。
沒有声音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万籁俱静。
明明看得到寒风成刃东虐西肆,明明看得到飘落的飞雪被赤水消融,明明看得到那一把刻在武尸的长剑刺破寒空,可是,却听不到哪怕一点的声音,有那么一刹那,叶婉柔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聋了。
那一把武尸长剑它恢复了武尸的样子,它凝指作剑,依旧沿着原來的轨迹杀來,只是此刻,沒了那铃铛的声音,它的面上竟有几分茫然。
无声仿佛漫长,又仿佛一个瞬间。
她听到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清吟声音,像是从天外而來。她已经无力顾上杀來的武尸,凝耳倾听那声音,是剑的声音……是仙剑的声音……是仙剑破空的声音!那声音由微及大,一个眨眼的时间,那声音陡然一变,似乎刺中了什么东西。
接着,她的眸中出现了一片黑影,她知道,那是武尸,武尸近在尺尺,已占据了她整个眼眸。
叶婉柔很奇怪,她竟然看到了武尸的面孔,那张面孔干枯,仿佛一拧就能撕下一块,而武尸的眼珠也是干干的,沒有一点光泽和水份,而此刻,那具坠杀而來的武尸竟还对她转了转眼珠。同时,她还闻到了一缕异味,那是武尸本身的尸气气味以及药味儿混合成的气味。一道悚然之感,陡然从她心里升起,这武尸太丑陋恶心了,可以死,但绝对不可以被武尸接近。这一刻,也不知道从哪里來的力气,她竟然在雪地上将身体翻滚了一下。
“砰~~”
武尸砸落在她原來的躺的地方,溅起了片片飞雪。如果方才她不翻滚那么一下,光凭武尸砸下來的重量,就能令她粉身碎骨。
叶婉柔手臂挥舞,将溅起的飞雪拍开,她怔住了,难道武尸是砸下來的,难道武尸落地之后便是一动不动,只因为在武尸的后脑处插着一把灰色的仙剑。
灰色仙剑仙身青光流转,盈盈不休,这些青光都沒入了武尸的后脑中,接着在武尸后脑里震了震,武尸自头部开始,便被那青光震成了尘埃。清鸣声再度响起,原本是灰色仙剑破空而起,冲向了荒塔九层,只是不知道怎么,灰色仙剑竟然在荒塔角撞上吊挂灯笼的垂线,将那一根垂线给割断了。
灰色仙剑毫不停顿,冲入了荒塔九层里。
那一盏六边灯笼掉落了下去,在第八层的塔檐上翻了几翻,然后坠了下來。
雪地上,叶婉柔无力的侧躺着,她的目光却望着荒塔高处,怔怔的,有些失神。
荒塔门口,黑袍人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來,他看着侧躺在地面的叶婉柔,一瞬间,冷芒从他眸中划过。
他扔掉了手中的铃铛,全身笼罩在一层黑气之中,接着向叶婉柔冲了过去。这一次,他一定要将叶婉柔杀了,虽然叶婉柔因为进入仙境大九重“忘魂”境而忘记了他,但前者一旦忘魂圆满,那他就绝对暴露了,所以,叶婉柔必须死!
黑气翻腾,仿佛一个从九幽召唤而出的雾骷,扬起了它那屠仙的刀。
叶婉柔又一次面对危机,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沒有力量闪躲。她依旧在仰望,仰望荒塔,仰望从荒塔上坠下的那一个六边灯笼,仰望着六边灯笼上的“等待”两个字。
“佛门正法,护世金刚!”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颗金色的珠子出现在叶婉柔的身前,那一颗金珠绽出放射性的金光,接着化作了玄一和尚。玄一和尚双眉低垂,双手合掌,朗声诵念了一句佛号,顿然间,就在他的两侧,两道金光自天而降,“哐呛”一声落到地面。这是两尊佛门金刚,这两人身上金光蒙胧,一人手执镇妖塔,一人手执打神锏,面目皆是不怒而威。两尊金刚虽是不动的塑像,但那一团黑雾却是发出惊怒的叫声,然后怆惶的逃之夭夭。
“阿弥陀佛。”玄一和尚又低低的念了一句佛号,他两侧的两尊浑身散发蒙蒙金光的金刚尊者立时消失不见。玄一和尚转过身去,看着怔怔的叶婉柔,道:“叶师妹……”
呼喊了两声,见叶婉柔并沒有理会他,而且其还是失神的望着半空。
玄一和尚心生疑惑,顺着叶婉柔的目光望了去,只见荒塔九重外面的赤火倒卷,一个刹那便消失无痕,被烧得通红的九层也在刹那间冷却,由通红变成古意阑珊的深沉。
漫天风雪撒了下來,连同落下的,还有那一只飘落的六边灯笼。
灯笼上写着“等待”两个大字,这两个字并不在同一水平位置,而且“等”字是在右边一列,“待”字是在左边一列。之所以说是列,因为那灯笼之上,不只是有“等侍”两个字,还有其它的字,只不过,其它的字远比这两个字小,“等……待……”,不是两个字,而是两列字:
“等”五百年,只“待”下一次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