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昏黄的灯火在深深的地下微微点亮,因灯芯已许久都不曾剪过,使得本就微弱的火焰愈发显得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伴随着灯火的除了灯芯上方飘起的缕缕黑烟之外,尚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浓浓臭味。
这种即便最贫寒人家也不用的臭油灯便是此地唯一的光源,恰与黑狱的名称相得益彰。
油灯暗渺的光线下是两排八间监室,因这黑狱尚在襄州大狱之下,入地太深,令人作呕的污浊空气中有着浓郁到伸手一搅就能滴出水来的潮湿。
阴暗、潮湿、窒闷,这处黑狱果然名副其实。与之相比,地面上哪怕最肮脏的猪舍只怕也比这里要好上十倍百倍。
除了环境太过恶劣之外,黑狱中最让人不可忍受的是那一股触之无形,却又实实在在塞满整个空间的死气,叶易安对这股死气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一千一百二十四个日夜里,那盏臭油灯的灯焰不曾有过稍稍的变化,即便最小的摇曳,也一次都没有。
叶易安住在七号监房整个黑狱最潮湿幽暗的所在。
进入黑狱的第一千一百二十五天,叶易安计算着时间从发霉草秸铺成的榻上爬起来。
尽管身上的衣衫已经褴褛的不成样子,叶易安依旧很用心的上下整理了一回,而后取了用草秸编成的细小绳环将乱蓬蓬的头发理顺、挽住。
尽量的收拾停当之后,叶易安走到监房正中偏左的一处地方站定,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连续阴沉了十五日,今天也该天光晴好了吧”
几乎就在他闭上眼睛的同时,一束细细的阳光从对面二号监房顶部的一个破洞中射进来,斜斜的照进七号监房,堪堪照在精心选定位置站立的叶易安眉心处。
幽深的地下,死气弥漫的黑暗阴晦黑狱之中却有这样一束光每日如期而至,虽然不知道需要多少地形地势的巧合才能凑成这一幕,但这却不妨碍叶易安全身心的享受这一线光明的奇迹。
这是真正地奇迹,远比广元观所宣称的那些神迹更为荡人心魄的奇迹。
这束非奇迹不能解释的光线实在太细,所以投射在叶易安眉心处的那一片阳光也就只有一枚开元通宝般大小。
看不出叶易安有一丝一毫的抱怨,双眼微闭的他正贪婪的感受着这一钱阳光里蕴含的所有温暖与光明。
连续阴沉了十五天之后,今天外面的天气如愿晴朗了起来,亮亮的,暖暖的,这是春天的旭日之光真正地最好季节里的最好阳光。
叶易安微微调整着身体,让这一钱阳光滑过脸上的每一个角落,不使一寸一毫遗漏。
十五岁进入黑狱,如今已过了十八岁的叶易安早已褪去了青春少年的稚气,原本俊挺中带着清秀的脸一片苍白,白到没有一丝血色,颀长的身子因为太瘦的缘故愈发显得高了。
这样的瘦弱再配上那一身破到极点的衣衫,其形容之狼狈比市井间最落魄的乞儿都远远不如。
当旭日之光滑过眼眶时,叶易安慢慢睁开了闭着的双眼。
一切都变了
眉是剑眉,目是星目。
不知什么缘故,黑狱中一千多个日夜的昏暗不曾使叶易安的双眼变的混浊,长久的封闭也不曾使其眼神变的呆滞。这依旧是一双清澈的眼眉,明亮、灵动,每一次眼瞳轮转中,有着三年前不曾有过的沧桑、忧郁,坚定与希望。
这是一双仿佛带着磁力,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仅仅只是因为这双眼睛,即便这幽暗阴沉的黑狱也无法掩盖他的特别。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一钱阳光也越来越低,流动到胸口时终于彻底消失了。
目送阳光逝去,叶易安恋恋不舍的叹了一口气后,取过一小块有着尖利锋缘的坚石在黑狱的墙上划下一道重重的印痕。
又是一天过去了
做完这个,他开始如过往的一千多个日子一样,回到发霉的草秸榻上,手捏清灵诀后趺坐,闭目,吐纳,导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