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于五马分尸,每当寂寥的夜,他被灵魂附着的头颅便情不自禁地簌簌流下泪来。
是五条缰绳套住了他的手脚、脖子。绳索的另一端有马儿牵引。当鞭子不绝地抽打在马屁股上。马跺着蹄子奔命地往四下跑,他本来想蜷做一团自保,却势单力薄,他的脖子被绳索勒紧喘不上气来,四肢皆被拉伸,在受刑者恐惧的短暂惨叫后,“咔!”地一声轻响,脖子便断了。
五匹马的力量使他无力挽回,高处远望的视线能看到尘土飞扬中马匹奔跑,骨肉分离的四肢被甩在了马屁股后面。
每当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头颅就会忍不住地哭泣,夜风还是把他的泪飘荡掉,远落在草丛里凝结成露。
夜深人静的时候,头颅被家养得一只黄狗叼了回来,母亲为了保护儿子,将他的头颅摆放在屋子里最安全的角落。
头颅的母亲养了六只狗,这次他儿子能回来,都要归功于那几只忠心耿耿的狗。四只狗带回了他儿子的头,两条胳膊,一条大腿。至于他儿子的躯体连着一条腿是被另外两只黑狗叼着,在赶回来的山路上,两只黑狗被一群狼所围困。
头颅看到已经摆在眼前的手足焦急万分,于是完成任务的四只狗又被驱使去寻觅黑狗的踪迹,到山上。
四只狗赶回来的时候,躯干和大腿已经血肉模糊,带回来的还有一只死狼,一只死狗。
老太婆仔仔细细检查了血肉模糊的躯体,然后脸色难堪地对头颅讲:“儿子,你的心肺都被狼吃了。”
“娘,那该怎么办?”头颅紧皱眉头,泪与汗俱下。
“儿子别怕,待娘扒开狼的肚子看看。”老太婆说着,刀子划破毛皮、肉,伸手掏出狼的胃肠。狼胃里只剩些发了臭的碎肉沫了。
“晚了。”老太婆叹了口气看向儿子。
头颅哭泣,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太婆问:“娘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老太婆不住地摇头,叹息说:“还有一个法子,不过儿子你要记住,你被五马分尸是你作恶多端的下场。你复活后,一定要重新做人。”
头颅说:“娘,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孝顺你。”
老太婆说:“娘把狼的心,狗的肺安置进你的左右胸膛,儿子,你以后便是狼心狗肺的人了。”……
半年后,一个夏天的中午,一辆马车停靠在了一所茅屋外。
从车篷里面先走出来一个瘸子,他好像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所以走路一瘸一拐。正值晌午,天特别热,使得瘸子不住地吐舌头,嘴里的口水顺着舌头都滑延下来。
随后,车篷里走出一个小老太婆,瘸子急忙赶上去,搀扶住老太婆说:“娘,您老人家慢点。”
放下行李,车夫向老太婆讨要了银子,便赶车匆匆走了。
打开锈了好久的锁,瘸子推开漆锈斑驳的门板,一阵尘土扑出来,瘸子呛得咳嗦。
“阿嚏!”老太婆站得远,打了个喷嚏才说:“自从你金榜题名,我随你进京,有些年头没回老家看看了。这屋子像人一样老了。”
瘸子没有说话,提起行李进了茅屋。一个下午,茅屋里乌烟瘴气。
好奇的左右邻居也在屋门外徘徊着,问道几句。
一人问:“你老人家怎么回来了?”
一人问:“阿金,怎么没回来?”
一人问:“是呀!你儿子呢?”
阿金的老家是山里的村落,这样的小村落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他们很少与外界联系,最为轰轰烈烈的一次是十五年前阿金的那次衣锦还乡。至于后来,阿金作恶多端被五马分尸的消息完全封锁在这个小村落之外了。因为这个小村落的人几乎一年才会下山一次,去山下那些交通稍微通便的大村落用动物皮毛换些食物、粗糙的瓷器。
老婆子看看现在相貌丑陋的儿子,对老邻居们说:“大宅门里我住不惯,所以我向儿子告老还乡,独自回家来了。”
另有一人问:“这瘸子是谁?”
老太婆说:“是我那儿子派来服侍我这个老太太的随从。”
老太婆回来的事很快村里都知道了。村长决定动员全村人来招待这位从京城回来的达官显贵。
整个村里的人聚在祖先的祠堂里杀鸡宰羊,村长硬拉着老太婆坐到上座。老太婆被招待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甚至受宠若惊,就打发瘸子去帮忙,瘸子一瘸一拐地转悠了半天,看到有人在杀鸡宰羊,于是也凑上去帮忙。
桌子上的菜几乎都上全了,村长突然想起自己从林子里捕获的那只野山羊,于是问:“我孝敬老太太的那头羊呢?”
掌厨的刘老头提着一个血淋淋的羊头,匆忙地跑上来说:“没啦!不知被什么东西叼走了。”
村长责备起来:“怎么会这样?”
“没事,不要紧的。你能有这心,我就很知足了。再说了京城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羊肉我吃过。”老太婆握住村长的手,笑眯眯地讲,眼睛瞟向坐在远处角落里的瘸子。瘸子的衣衫上有一大滩血迹。
回到简陋的茅屋,夜深人静。老太太对瘸子讲:“儿子,那羊是不是你叼走了。”
瘸子说:“是,娘,我一见到血淋淋的生肉,就饿。”
老太婆说:“下次千万别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