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木良辰下楼时,耳畔还回想着川上济那声:“滚。”如果纯粹是利用,川上济不应该把这些明细掰开了讲,也不应该表现得这么恶劣。他应该利用好这份交情,利用他愧疚的心态布下罗网才对。这是次不合格的利用。虽然过了这么久,川上济的这一点还是和那时候很像。一楼的酒保换了人,变成了一位年轻的小姑娘,留着染成紫色的头发。她正自以为隐蔽地打量他,眼神不善。千木良辰离开了酒吧。虽说这里是灰色地带的跳蚤市场,但它的位置并不隐秘,也不在黑暗潮湿的角落。事实上,它就是一条普通的街道,老而破旧,往往是家长口中“不安全”“有人抢劫”“混混们聚堆抽烟”的地方。来客能从这条街收获到什么,主要取决于他们自己。就算警察来搜查,那些机警的贩子早就望风而逃,会傻到落网的也只有不良未成年团体或卖成人光碟的老头。而且,四周的建筑不高,没什么绿化,因此整条街赤喇喇地暴露在阳光下。踏入阳光照耀范围时,千木良辰有一瞬间的失明。视觉剥夺使人不安,他伸出右手,遮挡在眼睛上方,左手则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手枪。背后有盯梢的人,明目张胆,但在他离开这条街后便停止了。因此千木良辰没去管,转而前往计划里要去的位置。千木良辰回到汽车上,只是坐着,没有启动汽车,他在等一发意料之中的通讯。五分钟后,那人联系了他。“此次会面如何?”一个男女不辨的机械音问道。“还行。”千木良辰回答,“他其实没怎么变。”十三年前,川上济留给他的线索只有“酒厂”两个字。酒厂肯定不是卖酒的地方,而且千木良辰那时候没资本调查,有资本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调查这件事。因此,寻找川上济进行得很是艰难。但是他遇到了另一个人,一个绝佳的信息渠道,在对方的情报支持下,千木良辰查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他用了相当久的时间引起酒厂的注意,然后一步步被其“收编”。“啧,现在有的等,卡沙夏还完全没有准备好呢……”机械音感叹道,“至少,还需要四年的时间。”“你口中的‘准备好’是什么?”这个问题,千木良辰问过很多次,但对方没有一次正面回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卡沙夏的记忆不全,是那个组织干的好事。啊——放心,隔着这么远我都能感受到你在彪冷气呢,我对卡沙夏没有恶意,实际上,我是唯一能帮他的人。”“这点我知道。”“人类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救过命的恩情,没有履行的承诺,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美化,你记忆里的卡沙夏和真实的卡沙夏应该是两个物种——就和网恋奔现一样,九成九的结局是失望。所以,很难想象,你对这次会面的评价是‘还行’?真的难以置信呢。”“只是个执念。”千木良辰简短地回答。“啧,因为沉没成本太大,所以结果怎样都无所谓了吗?说到底,你所谓的愧疚也只不过是可悲的自我满足——”“闭嘴。”千木良辰心平气和地截住对方话头,“别忘了,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madhatter。”-------------------------------------…………川上济轻声叹息,他猛地拉住千木良辰的手,把他扯下救护车。“你跟我走。”“等等,去哪里?”千木良辰试图挣脱,但川上济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他。“这里不安全,酒厂的人已经来了。”川上济四处观望情况,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他强扯着千木良辰奔跑。“但是,我觉得留在救护车上更安全,这么多人——”“你不了解他们!”川上济提高音调,随即又迅速收声,“如果我留在那里,所有人都会死,他们不在乎的。”千木良辰看着川上济,后者喘息得很厉害,似乎已精疲力尽,他纯黑的眼睛里很难映进去光,但透着股疯狂之意。没错,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从一开始到现在没有丝毫恐惧。他打了个冷战,这个季节,码头的风很大。千木良辰承认他被川上济震慑住了。于是他顺从地让对方拉着自己逃离,甚至在川上济力竭后带着他跑。156n.“去哪里?”千木良辰问。“我不知道,先……先躲起来。”他们在一片无人的度假木屋处停下,这里没有灯,满是累计了一个淡季的灰尘。川上济撬开锁。犹豫了一下,他把千木良辰推了进去。然后关上门。“等等,你在干什么?”“我想了一下,还是别牵连他人更好。”隔着一层门,川上济的声音很轻,“你大概率会死,但这没必要,说到底没必要。”千木良辰想把门推开,但川上济已经先一步锁上了。“什么意思?”“啊,我想拉一个垫背,事到临头发现没什么意义。”千木良辰没说话,他用力拍打着木门。“不想死的话保持安静。”似乎知道徒劳无功,千木良辰停下动作,他从门缝里往外窥视,隐隐约约看到了手电筒的光。他知道,川上济被带走了。那个名为“酒厂”的组织。那时候他在想,直到现在他仍在想,川上济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把他锁在木屋里。不想让他死?可他逃跑的时候又带上了他。“我想拉一个垫背。”可能那时候川上济觉得,如果一起被酒厂带走,公安的人来找他们的概率更大一些。到最后又放弃,可能是认为他活不到被带走的时候。千木良辰不确定,如果那时候他弄出点动静,喊出来,拍打木门,强烈要求川上济放他出来,会发生些什么。能不能拖延点时间,等到公安的人赶来?最有可能,他会变成一具尸体。这种可能性一直折磨着他,直至他考上警校,加入搜查四课,又接触酒厂。他一直想从这种不确定的痛苦里解脱。但是到现在,解不解脱也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