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酷我小说>武侠修真>灵殊>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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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1 / 2)

 然而望冷看了千紫片刻,弯下腰,伸出手,大力的把她拉了上来,甚至用力不当一个趔趄摔到草地上,唇角只是绽开一朵艳丽的笑:

“你真重。”

千紫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不好意思的笑着,正要致谢,那艳丽的唇瓣忽然已经擦在她耳朵边,轻轻道:“从今以后你的命是我的了。记住,你欠了我。”

寒意刻入心底。千紫四肢趴在地上,看自己的手指瑟瑟抖起来。远处,宫女的呼唤声随着暮霭一起升起。

——千紫会一辈子后悔今天的相遇。那一年,她七岁,望冷郡媛八岁。

这后不久,千紫被辰妃请旨抱到她宫里养着,因为“望冷这丫头老吵吵着要跟紫郡媛玩儿。臣妾看那孩子也怪可怜见的,倘若能抱过来,就当自己亲生的养着,郡王您说可好?”

那能有什么不好?宫中女人将自己孩子过继给高贵妃嫔名下,是有先例的。千紫的母亲当年只是个卑jiàn)的“更衣”,偶然被郡王醉后宠幸,养育出千紫,也不过晋了个“贵人”号。这上下郡王连她们母女俩的存在都记不太起来了,还亏辰妃提醒,想了想,才恍然大悟的叫内库房开几匹纱缎、两斗刻如意纹金银锞子送到“李贵人”房中,叫她到辰妃面前谢恩——为三妃九嫔之首的辰妃,能主动提出收养一个这样出的郡媛,对于她们母女是一种“恩”。

那时候千紫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恩典”了。她也不在她母亲边。这家伙看看好像世界太平,又躲到她不该去的园子柳底下睡觉去也。

谁知这几正因为王太子自开蒙讲学以来、大有进益,王后很是喜欢,到郡王面前请旨,将京城里王公大臣府上的小公子们都邀进宫来,陪上王太子一两个月,切磋切磋。宫里头小男孩本来就少,太后猛见这一群,也欢喜得不得了,亲自带他们在宫中玩玩,好死不死就上了千紫这儿来。

这一片园子地面平坦、芳草如褥,太后命内侍取了小藤球来,叫小孩们蹴鞠作耍子。千紫的保育阿娘原先偷懒没急着找她,现在更不敢过来了,只好对天祷告她藏得好些,别露了脸闹出乱子来。

话说这群小男生你争我夺,倒也踢得有模有样,眼见王太子一队就要夺标,横刺里插出条腿,硬把那藤球踢飞。王太子恼怒,道:“这算什么?你自己去拣回来!”那小孩笑笑,果然自己去拣,球却滚到了柳深处。他追过去,猛见张粉粉红的小圆脸藏在那里,正瞪着他看呢。

千紫有时候真恨不能打断自己的腿。

她现在的份是应该乖乖坐在屋里学绣花、尽量少给娘亲惹麻烦的,为什么老要不安份呢?也没法子了,只能拼命比手势、作表,叫眼前的男生别响。他只是揉揉眼睛看着她。

千紫急得拿手掌往脖子上一抹:你敢出声就死定了!

草坪上的人们开始奇怪:“北温三世子,您怎么了?”

男生向千紫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我看见了!”然后在千紫背过气去之前,他补充完这句话,“我终于看到球了!”于是拣起球快快乐乐跑回去。

千紫揉着口,真以为刚刚会死掉。

然而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伤害她,这一刻或者以后都如此,只不过,觉得好玩而已。

人们蹴完鞠终于离开了,千紫四肢瘫软爬出来,一双漂亮的小花屐又慢悠悠踩在她面前:

“你怎么总在地上爬呢?”望冷唇边噙着个笑,“从现在起你归我妈养了。”是这样镇定的通知她。

千紫用很多时间消化和理解这条消息之后,愤怒问:“为什么?”

“因为你很好玩。”这就是全部答案。

李贵人给辰妃谢恩时,完全没有指责她毒蛇的意思,只不过匍匐在地,献上露骨的惶恐和媚态。

千紫几乎要怀疑地上这个人是不是她亲生母亲。可是妈妈拉着她作最后嘱咐时,手抖得那么厉害,声音都哽在喉咙里。

悲哀涌了上来。千紫忽然泣不成声,像再也没有明天那样、像要把自己淹死那样,哭啊哭啊哭个不停。

辰妃在贵妃榻上摆了摆手,叫宫人不动声色把千紫拉开。她淡淡含笑道:“我既然在郡王面前请了旨,自然对紫郡媛像亲生孩子一样疼的。贵人可以放心。”

李贵人走后,辰妃却没有再看千紫一眼,只是招手把望冷叫到边,半抬了眼皮问:“你真是喜欢跟她玩?”望冷点点头。辰妃垂眸道:“好,玩去吧。只别惹出事来。”于是便闭目养神了,好像刚刚不过给孩子送了条小猫小狗作礼物,那么轻易……后面总该还有句话吧?千紫站在旁边发呆。望冷一把拖了她的手:“走吧。”那只手嫩冰凉。

望冷其实是个有意思的玩伴。她每时每刻都能想出新鲜点子。整座宫廷中,怕也只有千紫敢陪她疯。于是童年立刻就绚烂了起来。

甚至,在望冷的提携下,郡王心中也算有了“千紫郡媛”几个字,多接触几次后觉得“这丫头愣冲冲的像朕当年”,甚加怜恤。人说“李贵人的女儿”算是一跤跌进了青云里。

这样一来,李贵人自然要愈加感辰妃之恩,时时到她宫里请安奉承,看在人家眼里,恼了一个。谁呀?中宫的王后。她将李贵人叫来,把“你如今将怀中的血团儿抱向高枝去了,眼中哪还有中宫”这样的话狠狠嘲讽了几句。李贵人只是叩得头。王后却道:“好了好了,仔细这张花容月貌磕出印子来,倒是我的不是。”叫她自往廊下石头地上跪着去。

李贵人子原有些不爽,跪不上半个时辰,眼前一花晕倒在地上。王后也唬了一跳,忙命救醒,问是怎么了。李贵人怕人说她撒撒痴,忙叩头回说:“大约一时血不归经,惊动了娘娘,是臣妾的罪过。臣妾再去自罚跪着。”

王后察她神,是一团老实,方放下心来,寻思着“威既作过了,如今还须施恩”。正巧见下头供了筐新鲜杨梅上来,便命攒一盘子送于李贵人,边含笑道:“都说妹妹是个赤诚人,我今儿才信了。方才不过玩笑,妹妹休再惊惶。这些儿果子,拿去摆着玩玩罢。”

这杨梅是临海异物,京中本就不多,何况此时节令不对,本不该有这东西,商人们不知用什么法子弄得来,硬朗新鲜,恰似正当令的般,其价不啻千金。故李贵人万分感动,向上叩头谢了,回得宫所来,却眉酣眼慢、一头睡倒,上渐渐烧起来,言语都不能了。

宫人们忙请太医。太医把了脉,道是先前夜间睡眠不稳,已感了风露,间又复受寒气侵伤脾脏,成了个伤寒之症。脾属土,土浑厚,本来不易受损,然也要靠平积养。病人平少食五谷,土气薄弱,因此邪寒趁虚而入,甚难应对。幸五行中火能生土,因此用温药物投之,必能奏效。

那一李贵人本该亲到辰妃宫里请安的,就只遣了个贴的老尚人过去。老尚人向辰妃告罪了病,辰妃自然有些面子上的安抚赏赐。却又千紫的贴丫头秧儿,每逢李贵人来时都要悄悄挨在门外、给母女俩传递些口信和物品的,今儿也来了。老尚人一脚踏出辰妃门外就给她拉住,问长问短。老尚人难免和盘托出,道是李贵人用了药后,虽然神智清楚些,但舌苦心燥,半里下红两次,这病怕是说不得咧……嘱咐秧儿先瞒着这消息,好好照顾小郡媛罢了。

秧儿当时骇得脸都黄了,回去,千紫哪有看不出的道理?紧捉着盘问,秧儿到底藏不住,老实都说了。千紫猛觉一个闷雷从头话。千紫的眼泪就一滴一滴落在大瓣牡丹花的刺绣被面上。

李贵人昏沉中似有感应,眼皮动了动,强挣着醒了过来,乍见千紫,只当是梦中,唇角流出一丝笑:“阿紫……”猛然醒悟,大怒道,“你怎么在这里?!”拼命举手推她,“来干什么!你已经过继给那边,又来干什么!染了病气好玩吗?!”

她病中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就把千紫一跤推倒在地,自己扶着沿喘气,又是咳、又是抖,还直顾说:“来人……你们都、都是死了吗?咳咳……还不快叫她走……走!”

宫人这才慌慌张张进来,把千紫抱了出去。千紫脸埋在人家的衣襟中,只能从腋下看出去一角。青蓝棉布宫衣围成的这小小三角中,母亲房间显得格外昏暗,香烟绕在脚,大瓣牡丹滑下去、铺展到地面,秋香柳纹的雪白寝衣裹住一个瘦小的人形,伏在那里喘个不停……千紫后来一辈子都记得这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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