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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复活(2 / 2)

心脏砰砰直跳,赶忙挪开那份“偶然”的预见。

不知过了多久,李崇训才放下手中的纸和笔,将早已晾干的画卷抚平卷好,拿在手里,又踱步到她身前,背对着躬下腰身,“我来送你回去罢。”

安歌顺从地伏在他的背上,环住他的肩,映入眼帘的是他长且白皙的脖子,还有微微泛红的耳尖。大人们都说,耳垂越圆润,福气越浓厚,可他的却单薄且瘦削,耳廓直接连着侧颈,根本画不出一个完满的圆。

安歌内心涌来一股怜惜,将嘴唇靠近他的耳畔,似是鼓足好大的勇气,“对不起,当日我救父心切,把你抛下,是我的不是。”

李崇训的耳朵被自己的呼吸扑打得晕染上一层红霞。

安歌绞着手指,忐忑地期待着他的回答和谅解。

“既为夫君一日,我会尽到一日之责,你不必多想多念。”

本来埋在心头的万语千言,却在一瞬间,哽噎而不得出。

那时,他们身体相偎,心却好似隔了个天。

迈入内室,李崇训错估了身体与床榻的距离,只听“砰”地一声,身后之人被他狠狠摔在硬邦邦的床榻之上。

想到自己的主动示好和真诚道歉化为乌有,愤怒的火焰被瞬间扬起,她挑衅地抓住李崇训的袖管不肯放手,并越发箍紧用力。

这一发力不要紧,亦压迫李崇训手中的画轴慢慢滑落,他是平日里最爱惜画作之人,怎可任由其堕了尘埃、沾了履灰?

情急之下袖口一甩,那画也顺势飞了出去,直直地砸在她仰面的鼻翼,精准得不差毫厘。

低沉而酸爽。

安歌被从天而降的画轴砸得眼冒金星,她愤怒地举着卷轴,朝崇训狠狠掷去。

然而,这一掷,画轴上的蝴蝶结松散开来,整幅画卷席地而展,滚落至前来奉茶的初蝉脚边。

那画里,一位女子斜身偎依廊下,娉婷而坐,翠羽乌发,束素细腰,旁侧景致虽是一番柳色黄浅,水纹新绿,皆掩盖不住女子背影彰显出的无尽落寞。

安歌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刚刚端坐在亭中的自己!

李崇训涨着恼怒羞红的脸,拂手而去。

他前脚刚离开,初蝉便欢脱地将手中的茶碗“咣当”放下,嘴里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咯咯笑声。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将画作拾起抚平,用丝帕弹走沾染于地的几颗软绵柳絮,止不住啧啧称赞起来,“少爷平日都以山水寄情,从未以真人作画,连老夫人和钟少爷都不曾有过,少夫人真是好福气,可见当真是少爷心尖上的人物呢。”

安歌挑了挑上扬的眉梢,若非腿脚不方便,早就箭步冲上前去堵住这妮子胡言乱语的小嘴。

她连忙伸出食指,令喋喋不休的初蝉止住了嘴,又让她把画轴卷好,代她物归原主。

未几,初蝉讪讪归来,眼神闪闪躲躲,“少爷让我转告少夫人,他说……这画既已沾染他人之手,他便不再保留,还请画中人自行处置。”

“这是何意,”安歌用完好的左腿支撑着,弹跳到霜打茄子般的初蝉身边,絮叨起来,“原来这就是你们仰慕万分的少爷手段,小肚鸡肠的样子莫不如女子心胸,我今日偏要治治他这无礼的毛病!”

安歌顺势坐在桌沿,双手叉在胸前,“你去告诉他,本将军一贯不喜这些酸文腐画,尤其是这画中女子柔若无骨的样子,哪里有我的一点影子,画的不像还偏要送人,本将军不受这份礼!”

初蝉见少夫人语气强硬,不敢让步,被吓得又萎靡了三分,还没走到乐乐阁,便抱着画,坐在石凳前埋首嘤嘤哭了起来。

彼时,安歌正怡然自得地吃着茶,等着润润嗓子,再和那钻牛角尖脾气的少爷一较高下,见初蝉红着眼睛,抱着画轴战战兢兢地回来,刚要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一个挺拔身姿在她面前飘然而立。

安歌见那双魅惑凤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顿觉一阵发毛诡异。

手中端着的茶杯突然被他一把夺下,还未回过神来,整杯含着沁香的热茶已尽数泼到安歌脸上,“喝!我让你喝!”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安歌深叹口气,用手抹擦了把脸,也不局促恼怒,示意初蝉暂且退下,“许久未见,没想到第一面就要迫切地滋衅寻仇。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恩怨未了,都一并来弄,省得以后见你,都心惊胆战,不知有何灾祸要降临于顶。”

钟子期将手中提着大号的木匣放置桌上,嘟着两片如猫咪般弯糯的薄唇,“你欠我们的,远非这一杯茶可解决的事情。”

安歌停顿半晌,忽然泄气地倚在椅背,“我知道,我欠你们一条命。”

钟子期将头探到前来,“你还欠他一世情。”

“你不用拿这理由唬我,我也不用他诉诸深情,我已心有所属。”

钟子期顺手拿起略微滚烫的茶壶,壶嘴蒸腾的热气正对着安歌面颊喷涌,“真希望这一壶茶水浇下去,你能够清醒!世人皆言符府少将军天下为家、义薄云天,可是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忘恩负义、将他人利用完毕,就弃如敝履的小人罢了。”

安歌自知理亏,不愿多言。

不料,眼前那人忽然一个泄气,郑重跪在自己面前,“今日钟子期有一事,还请符将军相助。”

这奇异举动惊诧得安歌差点从座位滑落,口中连称不敢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惩奸除恶。信陵君窃符救赵,将性命权位皆抛,如今子期为了挚友,这区区一跪又算得了什么?”钟子期收敛了平日里总是挂在嘴边的雅痞风气,“我知道崇训在你心里,不过是曾经可加以利用的棋子。你作为少夫人,可以选择无视,但作为侠肝义胆的少将军,我相信,你必不会袖手旁观。”

“快快请起!”见他赤诚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无限忧愁,安歌头一紧,“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自打栾城回来,他心事重重,日夜难眠,他不知你如何选择这段婚姻的走向,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反复惊忧间,离梦之症,又着实加重几分。”

“离梦?这是何症?他身体不好么?”安歌右腿一阵酥麻,甚觉不安。

“我倒要问问你,事到如今,崇训在你心中,印象几何?”

“他不善言谈,对人冷若冰霜,就像那山中萦绕的团团迷雾,虽是淡淡的不伤人,可转瞬之间,便能潜移默化地教人觉得捉摸不透,寒意刺骨。当然,他是个好人,是个陌上如玉、眉目如画的才子,但没人能融化了他的内心,除了你。”

钟子期知道她的膝又泛着钻心的疼,轻叹口气,助她重新坐正,又将李崇训从小到大发生的事,和她一一道明。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感受到真正的快乐,这席卷轴、这方笔墨、这缕琴音,便是他‘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源。这也怪我,那日带他领略濒临死亡的经历,他便深深沉溺其中,每当心灰意冷,就会不断中伤自己,麻痹意念中潜伏的痛苦。后来,我辗转与他重逢,再也不敢离去,就纵着他,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说了许久,才刚浮现在他脸上的笑意便销声匿迹,“你说他冷别人,其实最冷的,还是他自己。”

安歌恻隐之心风卷云起,同时也十分清醒地知晓,心智已被对面之人裹挟着,往那看不见的深井步步紧逼,“你将这些说与我听,到底是何用意?想以此绊住我,让我不离不弃?对不起,只有我退出了你们的生活,这里的一切才能平静如初,对你们对我都是最好的结局。”

钟子期无奈地拍着自己的前额,频频摇头,“不会一样了!”

他将今日来来往往数回的画卷抖展开来,“你说没人能走进他的心,其实你错了,他没有走进你的心,可当你还未曾嫁来,他便已经对你生出无上怜悯。或许你早就忘了,及笄之礼那日余音缭绕的古琴雅曲,那日的他,惊诧于你的遭遇,感怀于你的孤寂,畅怀于与你心意相通。当他酣畅淋漓地奏完那段佳音,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个和他相似、亦能够懂得他的你,却不想,你对他,终究还是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安歌脑海中“嗡”的一声,燃烧了所有乖张的抗议,顺从着记忆的长流,仿佛重新置身于洛水河畔,那段震彻心扉的音符,好像在一字一句、一扬一搓间,将自己灵魂的轮廓,翩然勾勒。

“你是说,我及笄那日的词与曲,是他所做?”安歌难以置信。

“柴荣拿着他和夫人作好的词,邀请我们谱曲并参加观礼。”钟子期说道,“崇训当时看了一眼曲词,就谢绝了他。可是,原本不情不愿参加观礼的他,在汾水河畔见证你的坚强,倾听到你的故事,手下的古琴便和他的感慨交织交融为一体,从他的指尖幻化出那段丝毫没有准备、却又契合得无懈可击的乐曲,纵使站在一旁的我都觉得,那种通鸣,无比神奇。”

那一刻,她知道,她完了。

这个故事,如同落在清澈无波水面上的一滴香墨,从此化在水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见安歌神思触动,钟子期这才起身,“你的腿还要将养一阵子,这些日子舞刀弄剑不成,可以粗略摆弄下文墨,也不至兴味索然。”

他顺势打开自己提来的柏木雕花扁长木匣,一股浓烈而别致的香气层层迭起,铺面而来,“湖州之狼毫、徽州之烟墨、禹地之布绢、并州之澄泥,皆为少将军备齐。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提前恭祝少将军投戎从笔、画技斐然了。”

“关山千重遥万尺,爱恨恢恢终成圆。那首曲辞,那日风景,我怎能轻易忘记。”安歌细细抚摸着木匣光滑的铜漆,思绪却仍沉浸在他叙述的故事里,“你想要我怎么做?”

“假戏真做,让他心安。神情归宁,便可药到病除。”

“可终有一日,我还是会离开,我是绝不会被他牵绊一辈子的。”

“你若想走,现在便可以走。你若可以走得毫无挂碍,我只会责备自己错叫了你一声‘少将军’。或许你觉得我自私,其实最自私的就是你,若没有他,你恐怕早就活不成了。”

“好吧,我明白。”她闭着双眼,微蹙的眉头终成光洁舒展,“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愿一试……”思踱片刻,终还是将“永以为好”这四字生生吞下。

不知要过多久,自己才能摆脱这副道义的枷锁,回归无忌肆意。

有所道,有所思。

洛阳女儿惜颜色,于是,年年端坐,叹息落花萧索、瓣瓣融泥。

然岁月纷扰,纵难知晓。

明朝花开,她复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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