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到儿子应声,羲和公主抹着泪哽声道:“打开门,让娘进去看看你好么?天佑,你听到娘说的话了没有?”
陆玉挽在羲和公主身侧站着,这会儿,她心里也好不难受:“娘,要不请爹过来一趟吧,兴许他的话哥能听进去几句。【】”
“你爹心里若是有你哥,不用咱们去请,他早就已经过来了”羲和公主脸色难看,冷声道。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由着哥把自个关在书房一直喝闷酒吧”陆玉挽在担心,担心兄长会就此一蹶不振,那她往后如何在丞相府立足?从古到今,女子出嫁,最看重的是家世,倘若兄长就此颓败下去,信阳侯府的未来不用她多想,也能预知到,到那时,别说那人,就是丞相府中的下人,恐怕也不会拿她当回事。
羲和公主冷着脸沉吟良久,蓦地转身就向院门口走:“去怡心居。”梅氏是信阳侯目前最为喜欢的侍妾,就住在羲和公主说的怡心居中,而信阳侯近三年多来,有多半日子在梅氏的院里呆着,无论是白日,还是夜晚,要找他,来怡心居准没错。
“娘,你等等我”追上母亲,陆玉挽轻声道:“也不知爹这会安寝了没有。”
顿住脚,羲和公主看了她一眼,道:“你回院里去歇息吧,不用跟着娘一起过去。”这都夜了,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前往父亲侍妾住的院里,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亦或是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可该如何自处?静静地看了母亲一会,陆玉挽似是猜道了羲和公主的顾虑,盈盈一礼,低应声是,转身朝自己寝院方向而去。
“开门开门”怡心居外,羲和公主身边的老嬷嬷,抬手就往紧紧关闭的木门上猛拍,“公主过来找侯爷,快些开门”
半晌后,“吱”一声响,门才从里面打了开。
那老嬷嬷也不等羲和公主出声,扬手就朝那开门的小丫头甩了一巴掌,骂道:“贱婢,你是耳聋了,还是睡死了?没听到我在门外喊的话吗?”
“容嬷嬷恕罪,容嬷嬷恕罪是奴婢不好,不该打盹延误了给公主开门”那被她掌掴的小丫头,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
容嬷嬷是宫中的老嬷嬷,打羲和公主出生,就在其身边伺候着,斜瞥那小丫头一眼,厉声道:“滚一边去,别挡着公主的道。”小丫头怯怯应声是,跪行至院门一旁,给羲和公主一行让开了道。
小丫头很怕,很怕容嬷嬷再给她一巴掌,可是相到羲和公主到怡心居来的目的,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羲和公主禀道:“公主,侯爷今晚没歇在怡心居。”羲和公主前行的步子一顿,但转瞬继续朝梅氏住的厢房走。
“贱婢,公主有问你话吗?多嘴多舌,是怕公主去梅姨娘屋里,坏了她和侯爷的好事吗?”容嬷嬷身形矮胖,严肃刻板的老脸,这会看起来尤为凌厉,边怒声斥责那跪地的小丫头,边扬起手,朝其脸颊上又掌掴一巴掌,“记住自己的本分,若是再犯,便直接割了你的舌头”
信阳侯府中,谁不知道容嬷嬷就是羲和公主手中的一柄利剑,但凡哪个令羲和公主皱了眉头,不待其出声,容嬷嬷便会刻不容缓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惩戒那不长眼的奴才。
打杀的,发卖的,送进烟花巷被人糟践的,没有一样是容嬷嬷没干过。
对此,羲和公主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便不期然地助长了容嬷嬷的气焰,但凡出手,必让受惩治的奴才,发自骨子里害怕,从而警示旁的下人,莫忘记本分,行差踏错一步
“奴婢……奴婢……”那小丫头想要再说些什么,终闭紧嘴巴,跪伏在地,周身颤抖着再没出声。
侯府是公主当家做主,且其身边有沈护院,容嬷嬷二人在,别说他们这些奴才,就是后院的各位主子,在公主面前,也不敢随意多言一句。
算了,为免真被割去舌头,她还是闭紧嘴巴别再多说为好。
容嬷嬷见跪地的小丫头老实了很多,狠狠地瞪其一眼,便加快脚步追向主子。
“奴婢见过公主。”梅氏屋里值夜的丫头听到院里的声响,立马拉开门出屋,朝羲和公主行礼道。
“让开。”扫了那站在屋门口的丫头一眼,羲和公主忍住心底的怒气,唇齿中淡淡吐出两字。
那丫头退至一旁,恭敬地回道:“公主,侯爷今晚没歇在梅姨娘屋里。”
羲和公主似是没听到她的话,抬脚就往梅姨娘屋里走,跟在她身后的大丫头木香见状,疾步上前,为其挑起门上垂下的竹帘,熟料未等羲和公主踏进屋,一道轻轻柔柔的女声自屋里传出,紧跟着,就见一身形婀娜,年岁约有三十出头的绝美妇人缓步从内室走出。
妇人生得美艳动人,宛若一朵红艳的牡丹花,眸光却似水般柔和,且谦卑至极,完全不像她的样貌那般张扬,令人心生嫉恨。
欠身一礼,只听她道:“贱妾见过公主”
狐狸精木香嘴角撇了撇,无声嘀咕一句。
“告诉侯爷,本宫有事要见他。”对于面前的美妇,也就是信阳侯最为喜欢的侍妾梅氏,羲和公主眼里并没有什么情绪。
梅氏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神色恭敬,回道:“回公主,侯爷今晚没歇在贱妾院里。”要想长久呆在侯爷身边,她就得时刻在公主面前低头服软,否则,别说留在侯爷身边,就是安然在这侯府过日子,恐怕也难如登天。
“知道侯爷去哪个院里了吗?”羲和公主不怀疑梅氏所言,因为在她心里,这后院中的女人,无人敢对她打诳语。
“贱妾不知。”梅氏谦卑地回了句,忽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公主,侯爷在日落前好像有说过要去前院……”这边她话还未说完,羲和公主已转身疾步走远。
“主子还好吧?”见羲和公主一行走远,那侍立在门外的丫头忙步入屋里,扶梅氏直起腰身,关心地问。
梅氏摇摇头:“我没事。”说着,示意那丫头扶她回内室。
“夏儿,你说公主这么匆忙找侯爷所为何事?”夏儿就是刚扶梅氏回内室的那个丫头,服侍主子在上躺好,乍一听到主子问话,她先是愣了下,接着凑上前,低声道:“兴许与昨日之事有关。”
“昨日之事?”秀眉微蹙,梅氏翻了个身,侧躺在上道:“你是说昨个在街上发生的事?”
夏儿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只听她道:“准确来说,应该是今日……”
“哦我知道了,今个中午世子和顾二小姐在南湖边比武……”梅氏忽然恍然大悟,轻声说着,蓦地又打住,片刻后,她缓声道:“多半是世子输……”夏儿朝窗外看了眼,忙截断她的话:“主子,这事咱们只是猜测,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千万别说出口。”
梅氏感激地看她一眼,轻“嗯”一声,“我知道。”接着,她摆摆手,“好了,你也去歇着吧”侯爷是经常歇在她院里,可与她行那男女之事却少之又少,即便偶尔有那么一次,也是其喝醉酒……手慢慢抚上平坦的腹部,多年过去,她的肚子一直没有起色,哪怕生个女儿也好,这样一来,她以后好歹也有个依靠,奈何,奈何……
幽叹口气,梅氏缓缓阖上眼。
她琢磨不透那个人到中年,却依旧容颜俊朗,身形挺拔的男人。
他心里的女人到底是哪个?
是公主?
从他三年前与公主间的相处情况,以及近三年来的冷若冰霜来看,显然不是。
那是这后院中的其他女人?
不是自夸,这后院中的女人有哪个比她更入他的眼?
没有,一个都没有。
但,他心里的那个女人,显然也不是她。
作为女人,这点,她还是能感觉到。
看着她时,他眼里虽然带笑,但那笑并未达眼底,而且,他呆在怡心居,多数是坐在屋里喝酒,再有就是提笔作画。
他什么都画,唯独不画女子,哪怕她眸含深情,软声求他给她画一幅像,回应她的是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接着,他会放下画笔,转身离开怡心居。
“侯爷,你心里的女人到底是哪个?我好羡慕她,羡慕她占据了你整颗心”伴着若有若无的呢喃之语,轻浅的呼吸声自梅氏的幔中传了出。
前院门口,羲和公主盯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侍卫,一脸恼怒道:“给本宫让开”
那侍卫道:“侯爷有过吩咐,任何人来前院都不见。”
“你是听公主的,还是听侯爷的?”容嬷嬷站在主子身后,冷沉着脸问。
迟疑片刻,那侍卫不卑不亢道:“侯爷交代的,我等只能恪尽职守”冷眸从院门口侍立着的四名侍卫身上一一划过,羲和公主脸上的怒气更甚:“不想死,就立马滚开”语落,她也不顾身份,就提步径直朝前走。
那说话的侍卫见状,身形立时挪了开,他可以不听从公主的命令,但他不能以自己的卑贱之躯,冲撞到对方。
羲和公主朝前走了两步,回过头看他一眼,冷笑道:“本宫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真敢拦住本宫前行”那侍卫低头,紧抿唇角,默声不语。
待羲和公主带着她的人进了院门,那侍卫的脸色难看至极。
身为公主,不顾及身份,硬是往他身上撞,他能怎样?
死,他不怕,可要是因为他,连累家里的亲人跟着遭殃,他实有些做不到。
过会,他便向侯爷请罪,任其责罚
哪怕被侯爷降罪处死,他也毫无怨言。
“陆臻,你给我出来”书房里亮着烛火,羲和公主着容嬷嬷和木香等人在院中央候着,自己独自行至书房门外,她先是推了推门,结果门从里面关闭着,气恼之下,她冲着门里张嘴就喊出了信阳侯的名字。
书房中,一抹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影,手执墨笔,正专注地站在书案后画着什么。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他不由皱了皱眉。
此人就是信阳侯陆臻。
人至中年,可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白玉簪束发,一半垂直散落于脑后,英挺的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细长的风眸中蕴藏着复杂的情绪。
缓缓放下墨笔,他走出书案,削薄的唇轻抿着,棱角分明的五官浮现出抹冷然疏离。
收起眸中的情绪,只见其打开房门,淡淡道:“有事?”
注视着眼前这修长挺拔的月白色身影,羲和公主登时怔愣了住。
“有事说事,没事还请离开”丢下话,信阳侯转身移步至窗前,负手而立,凝望着窗外的月色,似是想着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回过神,羲和公主走进书房,看着那背对着她的身影,眸中划过抹不知名的情绪,问:“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信阳侯没有接她的话,也未转身看向她。
“你的心里只有她,永远只有她”抬眸在书房中环顾了一圈,羲和公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墙上,桌上,都是那女人的画像,其一颦一笑,全在她眼前的一幅幅画像中,按住胸口,她只觉这里一阵一阵的抽痛,“你们一个两个眼里,心里都只有她,那我呢?我在你们心里算作什么?”
“找我你就为了说这些,若是说完了,你可以走了”信阳侯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扬起。
羲和公主眼眶泛红:“我是公主,我是公主啊,你怎能这样对我?云暮雪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你为何还画她的画像?为何满书房都是她的画像?”
“我知道你是公主,我也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发泄够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走了”说着,信阳侯缓缓转身,眸色冷傲孤清,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呵呵”羲和公主不阴不阳地笑出声:“我是该说你痴情呢,还是该说你无情。云暮雪是别人的妻子,你却对她念念不忘,而那个一心一意爱着你,给你生下长子,带着对你的爱,带着对儿子的不舍,撒手人寰的妻子,却不见……”
信阳侯截断她的话,声音冷漠道:“够了,你不配在我面前提起她”
“你口中的她是指哪个她啊?”见自己的话终于令信阳侯面上现出抹情绪,羲和公主勾起嘴角笑问:“是云暮雪,还是秦晴?”秦晴原本是信阳侯的嫡妻,却因为羲和公主嫁给信阳侯之故,不得不从嫡妻降为平妻。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做过什么,记住,你我虽是夫妻,但百年后,伴我身边的女人只有她”想起那个为他生下长子,唇角永远挂着温柔,善解人意的笑,好似从不知烦忧的女子,信阳侯眼里禁不住生出抹愧然,但转瞬,他的眸光便恢复冷傲孤清,“请你离开,我这还忙着。”随着音起,他走向书案后。
“我让你画,我让你画……”不料,羲和公主蓦地冲至书案前,抓起上面未做完的画就撕,且撕完手中的,又发了疯地去撕墙壁上挂着的女子画像,“天佑受了委屈,你做父亲的不知去劝慰,却呆在书房中画女人的画像,你配为人父吗?你配吗?”
“你要打我?你竟然要打我?“忽然,羲和公主停下手中的动作,直直地看向信阳侯扬起的大掌,一字字道:“你竟然为了几幅画要打我,你打啊你打啊,我上前要你打,你打啊”绕过书案,她一步一步逼近信阳侯,抬起下巴,倨傲地对上信阳侯的视线:“我站在你面前了,你敢吗?敢动手吗?”
无力地放下手,信阳侯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笑:“你是公主,我怎么敢打你呢”瞬息间,他唇角那抹自嘲的笑倏然一变,变得鄙夷而轻谩:“天佑受委屈?他为何会受委屈?不是有你这个了不得的母亲吗?”
羲和公主脸色难看:“陆臻,你这是指责我吗?指责我没教好天佑,才……”
“既然知道,就赶紧离开我的书房。”
信阳侯语声生硬道。
“我没教好他,好,是我没教好他,那你呢?自打天佑出生,你又教过他什么?说啊,你又教过他什么?在你眼里,只有陆随云,即便他又聋又哑,你对他的关心却丝毫不减。但结果呢,他又是怎么回报你的?人家不搭理你啊哈哈,这就是报应,陆臻,这就是你的报应”
“是不是我的报应,用不着你操心。”缓缓落座于椅上,信阳侯启唇漫出一句。
云儿,他的云儿幼时聪慧至极,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没有尽好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终让心系于他的那个傻女人早早香消玉损,让他的云儿失声失语。
回想起往事,陆臻手撑额头,微敛的目中涌满痛色。
“怎么?你痛苦了,不对,你怎么知道痛苦呢?你心里装着云暮雪,旁人的事又岂能让你心生痛苦,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羲和公主站在原地出言刺激道。
嘴里发出一声轻笑,信阳侯道:“没能嫁给顾天,想来你的心每夜每夜都在痛,哪怕到你离世的那一天,只要一想起这辈子没能嫁给顾天做妻……”羲和公主骤然脸色大变:“不许你提他,我不许”
转过头,望向她近乎扭曲的惨白面孔,信阳侯语声轻谩道:“就算你是身份尊贵的公主,那又怎样?顾天就是不喜欢你,他只喜欢云暮雪,眼里,心里都只有云暮雪你是怎样的人,想必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你说他能看上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