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主人只是卖家,不可插手买下“东西”的客人们的生命轨迹。然而这规矩并不妨碍巫小婵在暗中观察客人们的一举一动。所以说,“时光”的历任店主,大都有“偷窥癖”。她在戚衍看不见的地方,目睹他怎样一步步用“得失卷轴”找到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九龙玉佩、通往东阴县的路、治水患之法、治瘟疫的药方、重建灾后东阴县的要政…他虽然假传圣谕,但立下不世奇功,百姓交耳称赞,一时竟压过将军府三位武将的风头。次年,戚衍戴功回朝,天子不仅没有怪罪其假传圣谕,甚至还破例封他为宫廷走丞,可自由出入宫闱,参与国是,成为这个王朝历史上踏进金殿的最年轻的官员。三年,巫小婵看着他在权力博弈中步步为营,当年的少年稚气已脱,变得工于心计,深沉内敛。他不耽溺于权力,却好玩弄权力,他善于弄权,却又不滥权。最让人们惊异的是,这位昔日的将军府四公子、如今的宫廷走丞,似乎无所不知,世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也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又是一个料峭寒冬,同四年前那一天的情景一样,街上行人甚少,红梅在岸边肆意怒放。虽然不再有那一日的寒雨,王城却依旧冰寒渗人。巫小婵站在货架前,用一方白绢细细擦拭着并没有沾染上什么灰尘的“东西”们。就像一个轮回,然而这并非结束,而是转折。
世上没有哪个人特别受到上天的眷顾,上天给你什么,也必定会拿走什么。四年前的戚衍有缘得到“得失卷轴”,却也并非上天垂怜,“得”与“失”的转折已经到来,契机已然出现,只是他自己的命运,可以由他自己决定。
时隔四年,戚衍再一次回到当年深巷。那一片四年来从未改变过的废墟,如今在他眼中,是一个熟悉的小店。牌匾上的“时光”二字,一如当年。当他终于再次伸手推开古老的雕花木门时,已没有当初的那种心惊。眼前的景象与四年前重叠,一排排排列整齐的货架,店家女孩儿手执白绢,眼带笑意地看着他。他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四年,他已经窜高一个头,褪却当年的青涩,眉眼间的棱角变得更分明些,却不逼人的眼。店家女孩儿还是初见的模样,那张他一直怎么也没法儿记起来的脸,此时眉眼含笑,不美,却很好看。
“你当初的那句话我一直记着,只是昨天它还是不小心碰上水。所以,我现在把它还给你。”
巫小婵不急于接过他手里的“得失卷轴”,而是抬头示意他坐下。给两人各倒一杯茶,她自己也盘腿坐下来。这时,她才接过画轴,在几案上缓缓铺开。被沾湿的那一角犹有水印,画面上的男人一对剑眉,墨色眼眸,长发也如泼墨,手执长剑,器宇不凡。
巫小婵抬手抚摸卷上那一片水印,戚衍惊奇地看到,那片既使用火烤也无论如何烘不干的水印在她的抚摸下一点点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画上俊美的男人。
店家女孩儿轻柔的声音传来:“此轴名为‘得失卷轴’,得到它的人能够找到一切他想要的东西,‘寻主之所欲寻’,是为‘得’。沾水的画轴画灵已残缺,它会拿走所有它的主人不想失去的东西,是为‘失’。如果你没有把它拿到这里来,那么就如你所看的那样,画上出现的东西会一一从你身边消失,直到你一无所有。到那时候,消失的就会是你自己。被画灵从这个世界上抹杀,就像你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失去一切不想失去的东西…”戚衍的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有那么一刻,他确实贪念这卷轴给他带来的一切,想一直把它据为己有。戚衍盯着那双无法让人移开目光的眼睛,竟还会如少年人那般怔愣。
“现在,我要把它锁起来,让它睡上一段时间。”巫小婵拿起卷轴,站起身来,“四公子可以在小店打烊之前出去,顺便把门带上。然后,该忘的就都忘掉吧…”
重新用红色的束绳系好“得失卷轴”,巫小婵胡乱地想着,这个世界的时间已过去四年,但小舟的假期恐怕还没有结束,也不知这么些天不见,我在京市的新店张罗得如何。亚历斯附属高中么?想起杜诺那张不讨喜的脸,她暗暗想,未来几年的生活应该不会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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