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料峭寒冬,王城的一条小巷里,依旧有雨。年年景相似,岁岁人不同。“得失酒楼”的小伙计一边吆喝着给客人上酒,一边偷眼打量坐在西边角落里的两位俊俏公子。那两位公子隔三差五就会来酒楼里坐上一个半个时辰,点一壶酒喝到底。他起初还以为两人是没钱买酒,坐这儿混日子。不过时间一长,他就不敢再这么想。那两位公子穿着虽然朴素,然而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风范,绝对不是寻常人家的穷苦人能有的。那他们到底为什么总是来此,点上一壶酒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呢?
“小二——来壶酒!”客人大嗓门儿喊酒,小伙计连忙跑过去,抄起他那练熟的响亮爽利的声音,应到:“来勒——”
替客人斟完酒,小伙计又往西边的角落里看去。外面?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呢?不就是一片焦黑的废墟吗?这事儿说来也奇怪,天子脚下的土地,一块儿废墟竟然能在那儿摆五年,也没人来管管,尽碍人的眼!他摇摇头,提起空酒壶一阵儿小跑钻进酒房里打酒去。西边角落里的两位公子就在这时候转过头来。
江南为自家主子斟酒,细细的酒线从壶口流到白瓷的酒杯中。酒杯里晃荡起烛火的明亮温暖的光。“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戚衍摇摇头,端起斟有七分酒的酒杯,一饮而尽。片刻后,说:“就像我第一次从那里出来后一样,现在我依旧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可是,我一定要找到她,这事儿不能再拖。”
忽的一阵儿凉风吹进来,冰冷的雨丝打在手背上,刺刺的疼。江南立刻起身去关窗,却看到下面的街道上,就在那片焦黑的废墟前,站着一个人。小姑娘披散着头发站在雨中,一条蓝丝带在脑后简单地挽成一个结,服帖地搭下来。衣服虽已湿透,但并不显得狼狈。
“看什么?”戚衍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从他旁边探出头去,问他到底在看什么。巫小婵撩一下耳边的发丝,转过身来,正对上戚衍探出头来的视线。
小伙计从酒房里出来的时候,只看到西边角落大开的窗子和窗框上一片翻飞的衣袂,顿时目瞪口呆。
在戚衍不顾一切似的翻身跳窗后,江南也紧跟着跳下来,在离巫小婵只有几步的地方站定。干爽的布衣渐渐被雨水浸湿,雨形成的细流弯弯曲曲从戚衍的脸上滑下,在精巧的下巴处,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叮叮嗒嗒往下落。他急切地想说什么,嘴巴张张,却总觉得缺少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江南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挡在他头上替他遮雨,被他轻轻摇头推开。这期间,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巫小婵。
“你是谁?”江南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挡在戚衍身前,问她。巫小婵歪头拧一把发丝,水顿时滴滴答答流出来。她没有回答江南,而是对戚衍说:“你难道就打算让我这么一直站着淋雨吗?”她清清淡淡的声音就像一把钥匙,突然就打开什么已被尘封许久的东西。戚衍莫名心惊,随即却笑出声来,说:“原来是你。”他扬手一拍,“啪”的掌声之后,一辆马车从巷口拐角处驶出来,娴熟的马车夫六子驾车朝他们而来。戚衍眉间瞬又聚起忧虑,对巫小婵说:“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我想,这时间恐怕只有你才能帮得上我的忙。”
“真巧,我正好也有事儿要找你帮忙。”钻进马车前,巫小婵突然回头对他说这么一句。她跳上车,六子扬鞭一声吆喝,车轮便轱辘轱辘转动起来,渐渐驶离小巷。
看呆的小伙计此时突然回过神儿来,趴着窗大喊:“公子——酒钱还没给呢——”风一窜,差点儿就完全湮没在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