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思先应了一句:“是的!殿下博闻强记,令人钦佩!”
然后,微微压低了声音——虽然晓得此地说话,绝无外泄之虞,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敏感,还是不自禁的加了小心:
“殿下是否认为,对毕典菲尔特上将、斯坦因美兹上将的……这个安排,呃……不甚妥当?”
顿一顿,字斟句酌着说道,“不过,毕典菲尔特上将其人,平和谦逊,心胸开阔,倒不至于……呃,因此就对‘上头’有什么……不满的。”
“当然!”关卓凡微笑说道,“毕典菲尔特上将出身世家,非但是优秀的军事家,同时,也是出色的外交家和政治家,最顾全大局的一个人——而且,左迁也好、右迁也罢,皆宦途寻常事,怎么可能有什么不满?”
李福思心里嘀咕:这个底细,摸的是一清二楚啊!——这个功课,做的确实是很足了!
毕典菲尔特出身贵族,数百年来,其家族向普鲁士军队输送了多位著名将领,是最典型的“容克贵族”,此关卓凡“出身世家”之谓。
至于“外交家”——领兵作战之外,毕典菲尔特还多次充任外交特使。
克里米亚战争之时,他衔命使俄,劝说尼古拉一世从多瑙河各公国撤军;又两赴维也纳,劝阻奥地利参战。普奥战争后,他再次出使俄国,向亚历山大二世解释普鲁士的德意志政策。
毕典菲尔特甚至还做过首相——那是一八五七年的事儿,时间虽然不长,但关卓凡的“政治家”的高帽,毕某也勉强可以戴上了。
不过,关卓凡只提毕典菲尔特,不提斯坦因美兹,言外之意,李福思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即便毕典菲尔特之“左迁”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斯坦因美兹之“右迁”,却一定是“不甚妥当”的。
事实上,在普鲁士政府内部,对斯坦因美兹的出任第一军团司令,也是颇有争议的。
对法之战,为普鲁士立国以来规模最大、最关乎国运盛衰的一战,而斯坦因美兹虽然资历深厚,战功卓著,但在此之前,到底没有过膺方面之任的经验,由他出任军团司令,介个,合适吗?
但毛奇力排众议,一力主张斯某出任第一军团司令——在普鲁士,政治上,没人拗的过俾斯麦,军事上,也没人拗的过毛奇,于是,斯坦因美兹便顶着质疑,走马上任了。
辅政王殿下也是这个原因才觉得“不甚妥当”的吗?
“对!对!”李福思先回应了关卓凡对毕典菲尔特的评价,顿一顿,说道,“斯坦因美兹上将和毕典菲尔特上将之一升一降,主要是……呃,毛奇总参谋长的意思!照鄙人看,毛奇总参谋长似乎是这样考虑问题的——”
“毕典菲尔特上将的脾性,颇类于王储殿下,都属平和中庸一路——毛奇总参谋长大约是担心,若两位军团司令的……风格,都偏保守,那么,我军整体的兵锋,是否就……不够锐利了?——毕竟,拢共不过三位军团司令嘛!”
李福思的话,说的委婉,但他不便说出口的另一半儿,关卓凡是清清楚楚的:
这不仅仅是“风格”的问题,更是政治取态的问题——毕典菲尔特非但性格颇类腓特烈王储,对法国的政治取态上,也是接近的——都不大想对法大打出手,或曰,都属于“信心不足”一派。
军事上,作战计划的制定,上上下下,都要听毛奇的,但人事方面,毛某再强势,也不能将王储换了下来,那么,就只有动毕典菲尔特了。
另一方面,斯坦因美兹不但在普奥战争中的表现极其出色,更是个天生好战的,战端一开,恨不得一天之内便兵临巴黎城下——用此老做军团司令,这个“兵锋”,当然是要多“锐利”就有多“锐利”了。
“我非常理解毛奇总参谋长的……权衡,”关卓凡说道,“只不过,我另有一个杞人之忧,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当讲!当讲!”李福思一边儿做相让的手势,一边儿连连点头哈腰,“鄙人洗耳恭恭聆殿下训谕!”
这个姿态,略有点儿过了,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斯坦因美兹上将用兵,凌厉果决,最喜强攻,这个‘兵锋’,自然是足够‘锐利’的——”
顿一顿,“同时,他的性格——嗯,我并不如何了解斯老之为人,只是从其用兵的风格反推,大约是……刚强骄傲一路?”
“刚强”是个中性词,“骄傲”,就不算什么赞美的话了,李福思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个‘反推’,还真是准呐!”
点点头,“是!殿下睿见!斯老的脾性,确如殿下所言!而且……老而弥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