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赵存仁从迷茫中醒来,抬起头环顾四周,却发现大家吃完饭都离开了,只有送饭来的王家大嫂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他甩了甩脑袋,强行从脑海里把那些烦人的画面全部赶走,讪讪地笑道:
“王家嫂子,我没事,不好意思,让你等半天,我不吃了,你收拾了吧。”
“站长!你怎么吃这么少,就喝了半碗糊糊,身体要紧哎!”王家大嫂接过赵存仁递来的半碗糊糊,有点担心地说着。
“没事,没事!对了,你家李大哥最近怎么样?”
王家大嫂一听,脸色不由地一阵黯然,哽咽道:
“又取了药,大夫说让在家好好休息,有啥好吃的好喝的……呜呜呜……”
赵存仁看着王家大嫂远去的身影,不由一阵喟然,想起小时候的无忧无虑,真是恍如隔世,可这漫漫人生长路,无论前方是悲是喜,是苦是甜,只能继续前行。
“三虎!三虎!回来!我俩下趟山!”
他高声叫喊起来。
“站长!为啥要去找那个林猴子啊!你还记得不?你第一天刚来,跟他主动打招呼,他坐在那里,跟死猪一样,动都不动一下,连句人话都没有,就这种人,你还去找他?”
下山的路上,王三虎喋喋不休地说着,对赵存仁亲自下山去找林霖感到十分不解,对林霖的不满也是毫不掩饰,他的大嗓门连拖拉机的突突声都盖不住。
“你一来他就不上班了,你说他这是干啥?还不是给你上眼药吗?他一个刚上班的学生,端的架子比站长还大,什么玩意嘛,上个中专就了不起啊,我们还不稀罕他呢!”
“你这么眼巴巴地去找他,他可未必理你,我跟他站上待了几个月,说话统共没超过十句……”
拖拉机在山道上盘旋而下,坑坑洼洼的道路颠的人屁股疼,依然无法阻挡王三虎慷慨激昂的抱怨,只可惜他说破天,赵存仁也是一声不吭,气的他一个劲翻白眼。
赵存仁上任之前,也是刚刚升任林场副场长的王天雷代表组织找他谈话,介绍了九州站的相关情况,两人在一起三年多,自然对他另眼相看,说的非常详细,尤其对三个人的情况做了特别介绍。
白长青是林场老人,半文盲,年纪也大了,熬资历熬到站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身体不好,请的长期病假,基本不怎么上班,一两年就等着退休了。王天雷介绍的时候,目光闪动,盯着赵存仁看了半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站长的位置就是留给他的。
王三虎一上班就在九州站,性格耿直,工作也算踏实,离家也近,熟悉当地情况,这两年多站上工作主要靠他支撑,但他脑子一根筋,典型的目标不明干劲大,思路不清办法多。人倒是好相处,需要加强沟通指导。
说到林霖的时候,王天雷半天沉默不语,神情中有几分惋惜,也有几分鄙夷。原来,林霖的父亲是林业系统一位老干部,为人清正廉明,口碑不错,但因为当年说错一句话,被关了进去,最终含冤而死。那时候林霖年纪还小,后来和母亲相依为命,终于等来了政策落实的一天。他打小就聪明好学,成绩优秀,长大后立志要子承父业,高考完填报志愿时全部填了林业类大学,没想到发挥失常,只落得一个省林校中专生。
他性格本来孤僻,自此更是变本加厉,少与人来往。他父亲当年在家里收藏了大量林业方面书籍,他从小耳融目染,加上林校培养,说是中专生,和本科生相比,也不遑多让,毕业后自己也是踌躇满志,准备一展抱负。系统内老人们多数都了解他家情况,准备留在机关培养,却因为某位领导一句话,直接打发到鸟不拉屎的九州站了。
从此这位高材生一蹶不振,破罐子破摔,既不好好上班,也不钻研技术,场里领导多次找他谈话,也是爱搭不理,都快成无赖了,领导们也是头疼不已。
“他父亲当年给儿子取名林霖,就是雨字头下面一个树林的林,据说很有深意,我文化低,存仁你觉得有什么含义?”
当天谈话,这是王天雷唯一问赵存仁的一个问题。
“久旱逢甘霖?”
赵存仁当时脱口而出,其实跟这个字相关的话,他也只记得这一句,而且也不太肯定,倒像是把问题还了回去。王天雷呵呵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回应。
想到这里,赵存仁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听见王三虎还在说:
“他瘦的跟个猴一样,我叫他林猴子怎么了?他还跟我急赤白脸,要讲文化,我不是对手,可非要干仗,那不是上菜嘛……”
这时,拖拉机终于走完了山路,拐到了宽阔的国道上,赵存仁从兜里掏出纸烟,还是一毛钱一包的,抽出三根,给自己、王三虎、拖拉机手牛二各一根。
“站长!我给你点上。”
王三虎终于停止了唠叨,抽起烟来,抽了几口,又喝了口水,赵存仁看他样子,似乎又要开始怒骂林猴子,忙摆摆手说道:
“三虎,一会到了林家,你别说话,听我的,能不能办到?”
“啊!那怎么行!我不说话,你肯定被林猴子欺负,那不行!”
“那你外面等着,别进去了!”
赵存仁突然沉下脸来,头扭到一边,看也不看王三虎,看样子是不准备跟他说话了。王三虎一看这架势,心里有些打鼓,这位新来的副站长平时对他面冷心热,像今天这样可不多见。
“站长!我……我听你的还不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