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说完事情的前因,翎钧颇有些气喘的,停了好一会儿,才又轻舔了下唇瓣,跟柳轻心陈述了后半部分,“那冰渣子,使人转移了铺子里的乐器,犹不放心那铺子,非要亲眼看着,沐德丰被抓了才甘心。”
“我怕他惹出乱子,坏了谋划,只得跟他一起,躲在对面儿铺子的屋顶儿上看热闹。”
“那酒,就是陪他看热闹的时候喝来御寒的,咳,我记着你说过的,空腹喝酒易伤脾胃,所以,还一并带了些肉食上去。”
剧烈的咳嗽,使翎钧涨红了脸颊。
他顺势伏在了柳轻心的膝上,以压制这突如其来的难挨,不曾想,这咳嗽竟愈演愈烈,到后来,竟是连他的肩膀,都随着咳嗽,剧烈的颤动了起来。
“半夜三更,跑去屋顶吹冷风,喝酒吃肉,我之前,怎没发现,你是这么一个不怕死的人呢?”
柳轻心伸手,扶住翎钧肩膀,轻轻的往他后背上拍了几下,就帮他止住了咳嗽,然后,小心的扶了他,倚回了软垫上,并顺手,帮他把被子,拉到了胸口位置。
“这几日,就不要想着出门去了。”
“安心在这里休养些时候,外边的杂事,我代你周全。”
说到这里,柳轻心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是想过,要与翎钧执手相扶,只是不曾想,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仓促。
“你回来的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燕京这边儿,都发生了什么变化,且说与我听听。”
“依着咱们之前的谋划,使人给各世家府邸送了请柬。”
“那几人,我亲自送的。”
客套,永远都是留给外人的。
听柳轻心说,会帮自己周全外边的事儿,一向对她放心的翎钧,也不再跟她墨迹,笑着捉了她的手,抱在了怀里,才开始,原原本本的,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和各方的态度反应,说给了她听,“只是,我未曾想到,那日,我为了给我妹妹收拾‘尾巴’,设法使人救下的人,也就是坐在前堂的那个冰渣子,竟是断念楼的少门主,遭了沐德丰祸害的那间铺子,是其父亲,特意依着断念楼旧俗,放置在城池坊市里,给他了解世间百态的落脚之地。”
“若论武技,他应与顾落尘相仿。”
“只是,论对世道人心的辨识,他的经历,怕是连顾落尘的十之三四都不及。”
“前些年,我与断念楼门主,有过些许来往,曾偶然听人说起,断念楼门主,是父子相承,且被选中继承衣钵的儿子,需自幼居于深山,以断绝受外界干扰的可能,只一心修行学识武技。”
提到万敬初,翎钧顿觉头疼。
若朱尧媛也心仪于万敬初,他便需要,谋划成全二人,若朱尧媛,只是因着淘气贪玩,戏耍万敬初……他还真就没想好,该怎么给万敬初的父亲,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
据他所知,所有的断念楼门主,一生,只会心仪一人。
倾一门之力,与其成连理,终一生所念,与其共白头,妻死夫断尘世念,择妻生前所喜之地隐世,建坟守灵,待百年之后,与其合葬,反之亦然。
断念楼之名,便取自于此。
“你妹妹,瞧上人家了,人家不愿意?”
瞧翎钧表情急转,面露为难,柳轻心便本能的,对她那还没来得及见面的“小姑子”和正等在前堂里的万敬初的关系,猜测了起来。
明朝重礼法。
皇宫内院,更应是规矩严苛的地方。
不过,以她对隆庆皇帝的印象……她觉得,隆庆皇帝,应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所以,在柳轻心想来,会让翎钧为难的事儿,该是他妹妹的态度,而非其他。
“我哪里知道!”
“我这当人兄长的,总不能径直跟她问询,是不是心仪什么人罢!”
“再说,就算我不惜脸皮,跟她问了,她一个姑娘家,哪好意思,跟我个大男人,说这些闺阁密事!”
说到这里,翎钧突然愣了一下。
继而,便像是,新发现了救星般的,往柳轻心的身边儿凑了凑。
“我已使了人,去给那丫头送信,约她明日来府上品茶。”
“你不允到处走动,不若……就使了人去,接她来这里小叙?”
有些话,没必要说的太过露骨。
翎钧知道,他把话说到这里,以柳轻心的聪慧,定能明白,自己到底是,希望她帮忙做些什么。
她是女子。
又是朱尧媛未过门的嫂嫂。
她们两人,聊些闺阁之事,自比他这当哥哥的,直言问询,要少诸多尴尬。
而且,这也有利于她们两人,变成至交。
“你妹妹喜欢那人。”
“他的武技,比我差很多。”
“他的见识阅历,与语嫣相仿,只是比语嫣安静些。”
屋顶横梁处,突然传来了顾落尘那独有的阴冷声音,紧接着,便听一声并不算松脆的点心扳裂声。
“难吃。”
“呸!”
咚——
一声硬物碰撞桌面的沉闷声响。
一只金丝盘花的青瓷盘子,稳稳的落在了桌子上,装在盘子里的七八块点心,被震碎半数,却无一散落盘外。
顾落尘翻身落地,缓步走到了翎钧所处的小榻旁边,毫无扰人团聚觉悟的,拎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了柳轻心的右手边。
“糖没了,女人。”
睨了翎钧一眼,顾落尘便把目光,转向了柳轻心,“我不用他给面子,若他欺你,负你,摄天门,总有你容身之地。”
“你是语嫣的姐姐,便该算是,我摄天门人。”
“摄天门人,欺者,灭三族,辱者,灭五族,伤者,灭九族。”
“权贵不论。”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顾落尘把目光转回了翎钧身上,仿佛是一种告知,亦像是,一种警告,“帝王无赦。”
吱呀——
门被从外边推开,语嫣端着一碟与顾落尘丢弃的那碟相仿的点心,钻进了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