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生的时候,封悦正在封家大宅里,假装轻松地应付着封雷的关怀。零点看书他已经有些厌倦反复努力,试图去打消封雷对康庆的偏见,也许大哥早就认定他和康庆永远做不成朋友的事实,也不愿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如果非得我说过得无比糟糕,天天和康庆勾心斗角,动手打架,你才相信,你就随便编排,怎么高兴怎么想吧!”
封悦说着觉得烦躁,起身想离开,封雷却伸手拉住他,飞速地掳起他的衣袖,胳膊上还清楚地留着打针留下的青紫,封雷脸色阴云密布,低声说:“你就是跟他太操心,才弄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自己照照镜子去,这么下去,你***还能活几天?”
“不用你管……”
“你用谁管?”封雷看起来真的生气,并没有象以前那么忍让,但语气仍能保持着冷静:“封悦,波兰街是个土匪窝,你跟着掺和个什么劲儿?康庆身边那些破事儿,不是你能帮着摆平的。他就看你这么白操心,累得要死要活,是明摆着利用你对他的感情,封悦,你别傻了!”
“那你呢?”封悦突然质问,“你也是在利用小吗?”
封雷被这句话彻底打击的楞住,他明白小不可能和封悦说过,那么封悦就是凭着蛛丝马迹自己猜出来的?他们站在空旷的客厅里,谁也不肯让步,气场彼此抵触着,两人之间飞速地凝结了一堵厚厚的墙,谁也没耐心去穿透的墙。
古旧样式的落地钟兀自打了两点钟的报时,封悦的手机这时候也响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是阿战。通常他回封家住的日子,康庆那头的人是不敢联系他的,因为接他们的电话,封雷就会不高兴,久而久之,大家都形成了默契和习惯,没大事的话,绝对不打扰他回家和封雷的生活。
封悦正好借故走开几步,放在耳边接听,还没等他说话,阿战的声音就传过来:“二少,桂叔出事了!”他长话短说地交代:“刚刚突然昏倒,象是心悸梗塞,正送去医院急救,康哥这就过去。”
“怎么会这样?”封悦大吃一惊,桂叔身体向来很好,心脏从来也没毛病:“我马上就出,其他人没什么动静吧?”
“太突然,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呢。”
封悦没有问太详细,匆忙挂了电话,现封雷皱着眉,正盯着他:“怎么了?”
“桂叔心脏病昏倒,我得赶过去看看。”
“先别着急去,”刚刚两人争吵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这会儿封雷的心思都在担心封悦的处境上,“这样的关头,桂叔指不定会和康庆说什么,你过去倒是自投罗网。”
封悦的脑筋转得确实不如封雷快,又或他的心都放在康庆身上,就怕桂叔要是有什么,波兰街会不会有人对他不利,反倒没有想自己。大哥的话虽然没点破,他心里是有数的,当年的事,桂叔肯定知道不少,他若临终,会不会跟康庆交底?
手机这时候又响起来,这回是阿昆。
“接,”封雷果断地说,“说不定就是不让你过去。”
封悦按了接听键,却没说话,这次是阿昆。
阿昆比阿战警觉很多,他“喂”了一声,确定对方是封悦才开始说正事:“桂叔没什么大碍,康哥说先不用二少过去,让二少在家等消息。”
若没这通电话,封悦也许还不会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儿,然而阿昆客气得有些虚假的电话,反证明他们心里的猜测,桂叔是想单独见康庆,有话要交代。
“看来桂叔是病得不轻,要跟康庆交代遗嘱了。”
封雷没想到局势变化得如此突然,他本来觉得还有很多时间清理当年的痕迹,结果,桂叔的突然病危,他会怎么和康庆说当年的事,他身边是否还有别人的眼线。
“桂叔身边现在是谁跟着伺候?”封雷问,“靠得住吗?”
“桂叔多疑,身边的人康庆插不上手。”
“波兰街你不能回去,封悦,从现在开始,别出门,外面的事,我去应付。”
“我不回去,康庆会对你下手……”
“那就让他放马过来,我封雷会怕他一个波兰街的小混混?”
“我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逃避没有用,该来的总是要来,这些年,我们躲过了什么?”封悦的冷静,让封雷摸不出底细,“我不是小孩子了,哥……”封悦想,如果当年自己坚持,不那么顺从封雷的安排和决定,也许今天又是不同的局面,“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封雷有些急了:“你以为康庆对你有多少感情?封悦,和他的义气,他的地盘,他在波兰街的声望比较起来,康庆不会保你的!”
“那我偿命给他,”封悦平静地说,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人都是为了自己争取和努力的,不是吗?哥,当年……你保我了吗?”
这话一说出来,封悦突然轻松了,仿佛卸掉了背了很多年的沉重的负担,从肩膀到心头,所有的骨肉和关节,同时解脱了桎梏的禁锢,自由的阳光照进身体里每个细小的角落,那些阴霾和黯淡,都在光线里湮灭和消散。当生和死不过是个结局,封悦才真正体会出,从容的滋味。
康庆赶到医院,桂叔的人都在等他,说桂叔怎么也不肯接受急救,怕进了急救室出不来,他还有要紧的话,要交代给康庆。在家里接到消息,这头的人不要让二少来的时候,康庆就觉得这事不简单,他不怎么太相信桂叔身边的人,让阿昆亲自去找了间病房,将桂叔推了进去,医生气得骂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催他们尽快。
人都远远遣了,外头只留阿昆一个,康庆放心地关了门,走到桂叔的身边。桂叔闭着眼,似乎努力地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呼吸长一阵短一阵。
“桂叔,我康庆,你有什么话和我说?”
桂叔好半天才睁开眼,瞪着他,说:“康庆,你大哥,他,是给封家兄弟杀死的!”
急救室的灯亮了起来,康庆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思绪却是万马奔腾,不得安生。零点看书他早就意料到桂叔很可能知道大哥的死因,却没想到竟然是封雷下的手。那时候封悦才多大?为什么桂叔要拉上封悦垫背?刚刚他说了两句就昏死过去,想多问都问不出来,也不知老家伙有没有命,把谜底彻底地揭开。
然而,桂叔的话,又有多少可信?
康庆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护士小姐诶远远警告了两次,见他们的装束和气焰,也不再过来烦他。医院里雪白的灯光,没有一点温度,活人看起来也跟死人气色差不到哪里去。他真想不到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康庆微微闭着眼,在尼古丁的镇静下,慢慢地盘算着当年的事。那时桂叔是希望波兰街能把赌场生意做起来,正努力地巴结着胡家的大少爷,自己还曾经笑话大哥,说他一半时间都在胡家大少那里上班……他脑袋里的某根弦突然绷紧了。
“阿战,你带人在这里看着,有事马上联系我,阿昆,你跟我回去。”
康庆的命令,让大家都吃了一惊,弄不明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管康哥和桂叔实际关系如何,出来混的人,多少都要受辈分和道义的限制,桂叔是康哥的长辈,怎么着也该做做样子啊!
“还有,”康庆小声交代说,“看着桂叔身边的几个人,不准他们和外头联系。”
其实,刚刚康庆一来,就把他们的手机都没收了,严禁他们和别人说桂叔生病的事。就算不治,这消息也得由康庆的嘴说出去,其他人从现在开始,禁言禁足。他们心里虽然有些不服,又都慑于康庆的脾气和威力,不敢冒昧。
康庆带了几个人,回到家里,只领了阿昆进书房:“我大哥出事的时候,波兰街除了桂叔还有谁当权?”
阿昆想了想:“辛葵和六叔都算二把手了,大事小情,都要汇报给他们的。”
没有再说话,康庆陷入一阵沉思,他慢慢地攥紧了拳头,果断地说:“你现在就去给我找波兰街和胡家大少联系的一切资料,亲自去,马上,不准给任何人知道。”
阿昆心领神会,面色凝重地走出去。康庆坐在椅子里,扬起头,听见自己僵硬的关节“吧嘎吧嘎”地响起来。封悦啊,封悦,你骗得我好惨,还巧言令色地说什么想帮我,无非就是替封雷在我这里卧底而已,康庆想起过往那些甜蜜痴缠的日夜,竟然不过是封悦制造的,迷惑自己的假象,顿时感到一股万箭穿心,无法忍耐的剧痛,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重复着,封悦,你等着,看我怎么拆了你身上每一根骨头!
封雷通宵都在书房里和人商量,阿宽目不转睛地盯着客厅里的封悦,封雷说在事情明朗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回去找康庆,那绝对是自寻死路。以康庆的火爆脾气,根本不会冷静考虑,头脑一热,或给人一撺掇,就得把封悦拆了。
“我想上楼,”封悦对阿宽说,“你干脆把我锁屋里吧,省得你还不放心。”
阿宽这个人特别木讷,好像听不懂讽刺似的,不带什么感情地说:“我让人去卧室收拾一下。”
封悦躺在床上,睁眼看着高高的天花板,几年前,他曾象这样整晚整晚地清醒着,不能合眼,不能入睡,封雷那时忙碌地往返于太平洋上空,就怕封悦哪天挺不住,撒手走了。死掉比活着容易,封悦不止一次地厌倦,每次在绝望的最边缘,总想起康庆,想起他站在楼下,仰头问自己:“封悦,下来玩儿啊?!”
封悦的卧室,带了个小客厅,此时阿宽就坐在客厅的沙上,虽然封悦的床不在他的视线以内,但是封悦的每一次呼吸,都逃不过他训练有素的耳朵。封悦没有想逃跑,他甚至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终于不需要再奔逃了。
他没有睡着。
当早晨的第一缕晨光落在他的眼皮儿上,封悦就睁开了眼睛,外头还是藏青的,太阳并没有升起。他躺在床上没有动,心脏平静得几乎没有跳动,他身体和精神上感到无边地疲倦,可又觉着特别安宁。
不一会儿功夫,阿宽的声音响起来:“二少,早饭端上来了,您现在要吃吗?”
“我不想在这里吃,”封悦说着,转头看了看客厅那里的阿宽,“我大哥在楼下吗?”
“大少也是刚刚谈完,在餐厅,说二少想的话,可以去楼下和他一起吃。”
封悦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到了楼下的餐厅。封雷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身睡衣,正若无其事地坐在桌子旁边看报纸。
“昨晚睡得好吗?”他放下手里的报纸,问封悦,好像昨天那些事根本就没生。
“挺好。”
封悦一坐下来,佣人就过来端菜布饭,两个人沉默地吃着饭,谁也没有说什么。等茶水和水果摆上来,封悦才说:“我有话和你说,就我们俩。”
封雷抬头看他,彼此都没有回避对方的注视,封悦的冷静,让封雷难过,封悦走到今天,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喝了口茶水,低声说:“那,到书房说吧!”
书房里打扫的佣人连忙都撤了,房间里还清晰地存留着昨夜的烟味儿。窗户开了个缝,换进外面新鲜的晨间空气,一清一浊地混在在空气中。封悦走到书架跟前,上面放着个相框,里面是张他们的全家福,那时封悦才三四岁,对什么时候照的,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封悦坐在爸爸的腿上,封雷和妈妈坐在一起,那时候应该是春天,他们身后的迎春花开得那么灿烂。大哥不是爸爸的儿子,只有妈妈知道大哥的爸爸是谁,可是,大哥对自己很照顾,很疼爱,就是亲弟弟,也不见得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和耐心。
“你有什么事要说?”封雷看着封悦单薄又显得倔强的背影。
封悦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说:“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也不会和张文卓联合起来对付康庆?”
书房里的光线,随着太阳升起,而渐渐明朗,封悦本来站在阴影里的轮廓,也清晰起来,只有在封悦的身上,封雷才会意识到时光的速度快得让人不胜唏嘘。站在自己面前盘着长手的年轻人,就是当年襁褓里蹬着胖腿儿要吃奶的小婴儿?那个被自己骂了,也不会顶嘴,梗着细脖,低头不语的小倔孩儿?
封雷一直希望能摆脱波兰街的乌烟瘴气,让封悦长成一个快乐的人,没人会因为他的出身嫌弃他,因为他的病弱欺负他,他想笑的时候大声地笑,想哭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可为什么偏偏事与愿违?封雷觉得封悦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