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馆坐落在临海的一处高高的礁石上,空气里是香槟和玫瑰混合的香气,空气中浮沉着悠扬的小提琴……张文卓选的桌靠着最边角,夹在两面落地窗之间,一望无际的海阔天空,好像就在他们身边。零点看书
封悦早就听说张文卓喜欢和上流社会混在一起,吃喝玩乐都讲究得很,没想到他倒是把他这一套用在自己的身上,心里是有点不自在的,但表面上依旧不露痕迹。
张文卓一看见他进门,就站起来,西装革履的模样,郑重正式得让人敬而远之。封悦施施然走到他面前:“七哥真是破费了。”
“别,别,”张文卓连忙退让,“二少什么场面没见识过,这里恐怕还是拿不出手!”
封悦放眼望去,因为没到晚饭时间,这里的人也不是很多,似乎有意地都安排在另一边,他们附近的桌子都被搬开,弄得好像半个场子就他俩靠窗户坐着。
“我吃过了,七哥随意吧!”封悦说。
张文卓有点尴尬,既然封悦不买账,他也不好自己点个全套的来吃,于是只开了瓶红酒。封悦注视着红酒倾斜着,慢慢地倒进透明的郁金香杯,折射着窗外的海洋和阳光,盘算着张文卓今天找他来的目的。扬手打了侍,这好大的一片场,就真的只剩他俩,封悦视野里觉察得出,张文卓的保镖就在不远处逡巡。
“我也不兜圈子,”张文卓低沉却清晰地说,“辛胜这个人,我找得到。二少也许对他不了解,他这人和他爹不一样,耿直懂义气,他和阿庆之间,有杀父之愁,不共戴天。阿庆当时下那么狠的手,应不应该,二少心里有数。”
封悦隐隐地觉察出张文卓找他的企图,可他客气地问:“七哥的意思?”
“我没有袒护辛胜的意思,就是想和二少确认,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你是真不能给他一条活路?”
封悦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张文卓果然深谙蛇打七寸的道理,他今天唱的这一出为了什么,这会儿算是昭然若揭了,努力掩饰住自己的脆弱,封悦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
“这么看来,七哥对辛胜的人品甚为肯定?”
“是个铁铮铮的汉子。”
“那么,以七哥和辛胜的交情,是否有把握让他放弃暗杀康庆?”
张文卓摇了摇头,说话纹丝不漏:“我和他也谈不上交情,只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和康庆的矛盾不可调和。”
封悦非常细微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沉着,说话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胆怯:“那我们的交易,就还成立。”
轰鸣的海涛奔腾而来,拍打在乌黑的礁石上,绽开一朵朵,雪白的浪花。海风呼啸,冲散了空气中小提琴悠长的音节,封悦感觉自己身体里某些稀少而珍贵的东西,在这个明媚的午后,在张文卓面前,泯灭了。
“那,一言为定。”张文卓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面前的杯。
清脆的响声,让封悦的心情不自禁地一抖。
“走吧,”张文卓站起身,“总是得让二少验货!”
车子在沿海公路上飞驰,封悦看着窗外,却无心欣赏窗外那片在阳光下深蓝深蓝的海域。他没有细问所谓“验货”什么意思,只觉得问得多了肯定要泄露自己内心的脆弱。
在一处废旧的仓库区,他们下了车,进了其中一间,七转八转穿过黯淡的走廊,张文卓随身的保镖推开了一扇门,和里面的几个说低声说了几句,有人敲了敲里面的门,说:“胜哥,七哥来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先是出来了个女的,边走出来边系着扣子,脸上还剩残缺的浓妆,出门也没看周围的人,低头走出门。这时辛胜才走出来,笑着和张文卓打招呼:“七哥今天怎么有空?”
然而紧接着,随着他的目光扫到一边的封悦,辛胜的脸色却变了,他想不出张文卓怎么会和封悦勾结在一起。波兰街上现在到处都是流言飞语,从桂叔突然生病,到康庆和二少散伙,到康庆遭受汽车炸弹……没人真正知情,到底生了什么。
“辛胜,”张文卓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过去,“我们认识几年了?”
“七哥从国外回来,我们不就认识了?”
“那可是有年头了,”张文卓手里玩弄着打火机,打开,再灭了,再打开,再熄灭:“那今天,七哥就对不住了。”
他朝后一退身,随从的保镖枪已在手,等辛胜的兄弟现不对,已经被包围住,全无还手之力。辛胜楞了,眼神转向封悦,露出仇恨的凶光。还不待他做垂死挣扎,张文卓快速地挡住封悦,枪响了三声,辛胜的胸口成个巨大的血窟窿,细碎的血沫飞舞在空气里,咸腥逼人。
“二少可还满意?”张文卓回身,封悦脸上的冷静,让他心惊。
封悦看着栽倒在血泊之中的辛胜,他的手里依旧握着那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死不瞑目。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张文卓:“你和他联系,他会帮你把一切办好。零点看书”说完转身走出去,屋子里的血腥气让人作呕。
张文卓看了看名片上的名字,不得不佩服封悦的关系和人脉,他在美国果然是有根基。向来以为他只是封雷呵护下娇生惯养,不懂世事的小少爷,现在看来,与其在封雷那里碰壁,还不如从封悦身上下手呢!张文卓琢磨着,暗自警告自己不能掉以轻心,封悦,恐怕将来又是另一个魔鬼。
封雷在书房开会的时候,就隐约听见有车到了门口,猜想着大概是封悦回来了,送走了会计和律师,却现客厅空荡荡的,一般这时候,封悦会在楼下喝茶看电视,于是就问阿宽:“封悦是不是回来了?”
“是,二少回来就呆在房间,没下来。”
他拾阶而上,到了封悦房间门口,里面静悄悄地,没有声音。封雷抬手敲了敲门:“封悦,你回来怎么不下楼?管家给你准备了点心。”
没人回应。
封雷感到不祥,一推门,没锁。走进封悦的房间,上午佣人打扫过,整洁得一尘不染,沙上的土耳其蓝的靠枕整齐地排列,不象有人坐过。封雷绕过小客厅,床铺上也是连点褶皱都没有,他只好继续往前走,这屋的洗手间,是在阳台的另一边,果然,那里亮着灯。
“封悦……你在里头吧?”封雷在门口说。
封悦只要进卫生间,哪怕就是简单的洗手,也有锁门的习惯,封雷不用试就知道,这门肯定是锁的。
“唔。”封悦应了声,算是安慰封雷,却没有继续说话。
“怎么了?”
“没事儿。”
封雷敏感地觉察出封悦语气里强行忍耐的颤抖,这句“没事儿”几乎就是承认了有事。
“把门打开!”封雷斩钉截铁地说,“没事就走出来给我看看。”
里面只有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好一会儿,封悦也没出声。封雷正等得不耐烦,门从里面被打开了,封悦青白着脸,站在门里,直直地看着。他的外套脱了,扔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衬衣,解开了一半的钮扣,可能是吐了,领口扣畔还挂着污渍。而让封雷心惊的,是他苍白得如同鬼魅一样的脸色,眼睛象是瞬间塌陷,周围不满青黑的阴影……这种情形,让封雷直接想到七八年前,如惊弓之鸟般的封悦。
“你……这是怎么的?”他忍不住想靠近,抱住封悦,“你刚出去干嘛了?”
封悦神色慌张,戒备地退后,手顶住门:“别过来……”
“行,我不过去。”封雷赶紧停住脚步:“那你出来吧,我保证离你远远的。”
封悦没有出来,他站在吸收洗手池前,垂着头,手指头抠住冰凉的大理石,胸口微弱起伏,封雷隔着让他觉得安全的距离,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若是从前,他会紧紧抱着封雷,寻求安慰和劝解,但那些都成为过去,如今的封悦,不管多么沉重的负担,已经学会自己去扛,去解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走出来,靠着门口和封雷说:“辛胜死了。”
辛胜的死,让波兰街混乱的局面,更加显得兵荒马乱,而这其中最诚惶诚恐,不得安生的,非桂叔莫属了。他本来是以为自己危在旦夕,以康庆对封悦几乎百依百顺的疼爱,将来搞不好这波兰街的生意,就都装进封家两兄弟的口袋。这是他阿桂辛苦一辈子,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怎么能便宜了封家的人?
桂叔从来也没敢和人承认,他对左小姐当年的痴迷,竟然敌不过一个落魄的穷鬼封威,左小姐竟然还给他生了儿子!他对封悦的父亲充满敌意,甚至因此憎恨封姓。若不是封雷后来混出了名堂,他免不了会把封家兄弟整死,尤其是封悦,他是封威占有左小姐,而桂叔狼狈落败的证据!
桂叔被抢救过来,捡回一条命本来是好事,但康庆冰冷的态度,让他越地摸不到底。他出院以后,康庆派了阿战过来,说是照顾,瞎子也看得出来那就是监视!
本来桂叔以为自己能治住康庆,可渐渐地他现,康庆这个人,并不如他看起来那么粗枝大叶,头脑简单。从他果断干掉辛葵的行径,桂叔就该预料到这一天:如今的波兰街,是顺昌,逆亡,全是他康庆一个人说了算!
桂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谁能够帮他,简叔那个老家伙和自己勾心斗角一辈子,恨不得自己死无全尸;张文卓更是个狼崽子,只怕关键时刻还会上来咬自己两口。他想,也许该找找芳姐,但她如果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还能顾及本来就不深厚的情面吗?桂叔胆战心惊地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这次真是自作孽了。
就在他处心积虑,寝食难安的时候,康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