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蜒心道:“有世人生来不祥,是不能与凡人常伴的,你是如此,我是如此,这是命中注定之事。”
东采奇将手掌对准篝火,有风悄来,火势更大了些。她道:“自从万鬼溃败后,我率西南彩旗国的大军,再度征讨北境咱们中原将蛇伯城那横着一片唤作北境,实则与北妖各国相比,已算南边了。”
盘蜒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东采奇又道:“我对征虎发过誓,决不能与鬼虎派交手,于是迂回作战,只找万鬼其余门派占据的城镇,至于鬼虎派之人,则由龙血国士兵对付。”
盘蜒道:“眼不见,心不烦,屠刀不在我手,罪孽自也不在我。”
东采奇眼神空洞,不知是望着火焰,还是望着盘蜒,她道:“金蝉死后,万鬼精英几乎丧尽,加上群龙无首,互相仇杀,比之对付万仙,杀起自己人来,反而更卖力些。咱们打一仗,胜一仗,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只一个月内便夺回了北境,我的故乡我与龙血天国女皇有约,她须得将蛇伯城交还给我,我将西南富饶之地换给她。”
盘蜒道:“原来如此,在姑娘心目中,始终忘不了故乡。”
东采奇低声道:“龙血女皇很慷慨,将北境所有领地全给了我。但我早已没了故乡,回到的蛇伯城,不过是故乡的幽灵罢了。”
若故人亲友皆已不在,何处可为故乡?
盘蜒曾两次从异世挣扎着回来,一次是梦醒,一次受神罚,但每一次回来,皆物是人非,世人皆将他遗忘,甚至憎恨他的名字,果真如此,这儿怎能算作故乡?
东采奇又道:“城中百姓中,依旧有鬼虎派的少年与蛇伯常人,少年成长飞快,性子暴躁好色,无论怎样教导皆难以纠正,不久已成极大隐患。我只得颁布政令,一旦蛇伯少年长大成人,便需离开蛇伯,进入黑荒草原。”
盘蜒道:“流放?”
东采奇声音苦涩,说道:“是的,流放。但母亲舍不得孩子,我只得派出士兵,进屋将那些少年捉出,一个个押至城外,若有反抗,格杀勿论我实是身不由己”说到此处,眼眶已然红了。
盘蜒问道:“当时可有第二条路可走?”
东采奇摇头道:“就算我不动手,龙血女皇也容不得他们,我毕竟是她的封臣,她早已下令:三个月内,除尽境内万鬼之人。到这地步,我只得顾全大局。”
盘蜒道:“古来当政者,抉择皆艰难,若不害人,便无法救人。绝无一政令可惠及所有。”
东采奇说道:“数年后,鬼虎派后裔已驱逐干净,他们有些人不服,组成叛军,攻打城镇,也被我镇压,至此时,局面总算稳定。但我一直料不到,真正可怖的敌人,一直在我身边。”
盘蜒望向星空,道:“是大眼枭么?”
东采奇道:“是,是它。这大眼枭是我的恩师,但也是极奸险的魔物。它渴望战乱,渴望我去杀人,因为我每杀一人,它便能从中收获的好处。有几年,我专注信仰祈祷,便由它代行政事,朝堂上,由大眼枭坐在皇位,殿下皆是群臣,事情传开,大伙儿都说我昏庸无能,称此事为‘夜枭当朝’。”
盘蜒道:“信仰祈祷?什么信仰?”
东采奇轻抚自己脸颊,道:“我改信奉蛇帝共工了。”
盘蜒心中一动,想问她为何如此,但东采奇又极快说道:“大眼枭极有智慧,算得上远见卓识,它颁布的法令,当时看来,确无害处,但总留有极大的隐患,到数月、数年之后,便会激起叛变。随后它又撺掇我亲自统兵杀敌,多年间,北境反叛十余次,每一次皆杀的血流成河,雪原猩红。”
盘蜒叹道:“如此一来,八魔终将脱开束缚。你未必再能制得住它。”
东采奇道:“等我警醒时,为时已晚。之后接连数月,城中有百姓惨死,浑身血肉骨皮皆被啃食得残破不全。我派人追查那妖魔,却始终一无所获,城中人心惶惶,士气跌落谷底。终有一晚,我在大眼枭的巢穴中发觉迹象,追踪过去,才亲眼目睹它闯入农家,杀死一对夫妇。我忍无可忍,与它动手,结果两败俱伤。
但我仍占上风,想要就此杀它,忽然间,这魔头体型膨胀,样貌剧变,竟成了如今这魔鬼般的巨禽,它法力增长数倍,有如阎王一般,只一个时辰之内,已毁了一半城池,百姓丧命无数。我眼睁睁看它肆虐,却无力阻止。
它似乎对我尚有几分怜悯,又或许它以为我不足为患,始终没有杀我。待它心满意足之后,振翅浮空,俯视着我,那双明月般的双眼似利刃般扎入我的心,我知道它在嘲弄我的愚蠢,我的伪善,我的软弱,我的糊涂。刹那间,它回身飞入黑夜,只留下遍地尸骸,与罪孽深重的我。”
盘蜒道:“我猜测它与你仍有极紧密的关联,你的心思影响到它,否则绝不会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