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默然不语,幽幽道:“父皇从来不喜欢我,一门心思都在我三弟身上。郑贵妃,还有东厂那些狗奴才就怕寻不着我的过错,我今年二十二岁了,这二十多年来,我只要犯了一点小错,就被他们捅到天上去。人在山中走,怎能不提防,小心些总是好的。”
武鹏瞧瞧他,神色间又是奇怪又是同情,忍不住道:“你就这么天天忍着,忍了二十多年?再忍下去,怕是有一天会发疯的。”
常洛面色微变,鼻间哼了一声。武鹏醒悟过来,忙道:“小人失言,殿下恕罪。”
常洛长长叹了口气,一揽他雄健的膀臂,温颜道:“从小到大,我就在漩涡里挣命,从没有向谁吐露过心事,今日你我才刚刚结交,我就对你说了这么多。武大哥,也不知怎的,在你面前我就觉得自个儿不是个王子,而是你的一个知己朋友。常洛有幸得遇你这样血性豪勇的朋友,很是欢喜,武大哥要是没事,就到我府上住上几日,咱们喝酒聊天,打拳射箭去。”
武鹏一听有酒喝,舔舔嘴,一拍大腿,大声道:“好啊。”
常洛道:“不知大哥宝眷在哪里,干脆一块儿接了过来,更是热闹些。”
武鹏双目一黯,苦笑道:“哪还有宝眷猪圈,走啦,再也回不来了啦,独家寡人一个啦。”
常洛目露询问之意。武鹏黯然道:“我有一个极好的兄弟,叫做楚落尘,被那伙儿没卵蛋的狗太监胡乱抓进三宝楼,受尽折磨,有一天他逃命出来,躲在我家,东厂捕快闻风缉捕,小惜,小惜就在那一天被狗太监活活砍死了。我可怜的小惜啊,她娇弱温和,跟着我没少受累,到底还是撇下我走了……”
他言犹未尽,想起小惜惨死,再也说不下去了,心中酸痛,眼圈忽然间就红了。
常洛叹了口气,揽住他臂膀的手紧了一紧,劝道:“世上可爱娇柔的女子甚多,武大哥切莫气短,包在小王身上,给你再找一个如意佳偶。”
武鹏摇摇头,低声道:“别的女子再好,也不及小惜半分,你别再说了。”
两人走过一条街,常洛忽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楚落尘我好不耳熟,”他拍拍头,凝神苦想一阵,恍然道:“对了,六韬先生说起过他。他现在正在庆阳,庆阳守将有关报呈来,说他协同守备城池,击退蒙古大军五十万,战功彪炳啊。父皇知道,一定会给他撤案洗冤的。”
武鹏惊喜交迸,双脚一跳,大声道:“他在庆阳打鞑子?奶奶的,一个人杀得过瘾,倒把老子撇在这里,肚里闷出鸟气来!”想起终于获知这个老兄弟的消息,心中实是喜出望外。
常洛微笑道:“方今天下纷争不断,兵祸连结,大哥想打仗,还是有机会的。小王先求六韬先生给你个弄个官身,以后官儿做大了,咱们也领兵出征去。”
武鹏叫道:“做官老爷吗?那还不如当个浪子开心爽快。我只会喝酒打架,叫我整天迈着八字腿,鹅行鸭步,见面就叩头作揖,吊着书袋,子乎者也,半天就要生出病来的。不干,不干。”
常洛笑道:“不是的,你说的是文官,当武将的可没那么多臭规矩,何况六韬先生启用的人,旁人交结还来不及哩,谁敢胡乱给你罪受。我瞧大哥人虽粗豪,心却精细的,你好好襄助我,我便又多了一条臂膀,咱们把基业暗暗地夯结实了,一步步做了起来。”
武鹏瞧了过去,眼神中尽是不解,忍不住道:“你说的六韬先生是谁?”
常洛肃然道:“他便是我的授业恩师,大明朝内阁首辅,武英殿大学士沈一贯,父皇倚以国家干城,胸中谋略,强胜甲兵十万。我要不是他保着,便有十个常洛,也早被人活吞了。”
武鹏闻言,心中一跳。沈一贯是当朝第一权臣,内阁首辅大学士,炙手可热,他久居京师,早有所闻。街谈巷议,更将这人说的是三头六臂,神机莫测。酒肆间座头,只要有人说起他的种种机谋,掌柜的酒水也能多卖几瓮的。想到不久就要见到这个神秘的大人物,禁不住神思飞越,心痒难搔。<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