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大家按到校的早晚各寻座位,所以原来的位置都被打乱了。我没桌子,只搬了个板凳,找不到桌子,正在犯愁,忽听有人叫我。那人我并不熟悉,叫王洪波。
“什么事?”我已经猜到其意,还是故意问道。
“你没桌子是吧?”
“嗯。”
“你来坐这儿吧。”王洪波的同桌说,那人叫郭燕。
虽见他们桌上已有二人,但是盛情难却,而对我而言,又正如雪中送炭,只好欣然而往。做好后,我不免想客套一番:“这是谁的桌子?”
“我的。”郭燕笑回。
“三个人有点挤了,我先在这凑合着,等以后有了机会再说。”我不好意思的道。
“不用不用。”郭燕忙说,“你不用客气,就坐这吧,只是这里有点靠后了,还怕你不满意呢。”
“那是哪里话,现在只要有桌子趴我就心满意足了。”
坐下后,我才对这二个新同桌有了些了解:王洪波身板魁梧,五官端正,方脸,平头,绿色中山装,待人也热情的紧,总是一幅满脸堆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好好先生。只是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笑有些虚伪,而且颇富心机。郭燕大脑壳,个儿比王洪波矮一头,喜笑却不善言语,写得一手好字,郭燕待人率直,跟我相似处多,因此相处更为融洽一些。
我们身后的桌子上也有三个人,桌子是贡献的,另外两个凑合者是牛超和高伟,他们在第六排,也是倒数第三排。如果说我们的座位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话,那么他们的就不尽如人意了,更何况牛超、高伟都是成绩位居前列的学生,因而多次听说他们埋怨老师不重新安排座位。而贡献因为初来乍到,能够上这个学已经感觉非常满意,对座位也就不做奢求了。
这天,刘峰老师给班里来了个很小的“人事变动”,——把少数几个同学的位置调了调,牛超和高伟都和第二排的同学换了一下,而贡献则原地没动,这使大家觉得不公平,对老师的安排不满起来。
我跟王洪波唧唧咕咕着唠叨此事,郭燕听得不耐烦,激动地说:“光吵吵有啥用呢?有本事去跟刘老师说啊!”
“要不我给刘老师写封信吧。”当面跟老师说,我没这个勇气,写信却是我的拿手好戏。
“你敢吗?你敢的话,我就跟你‘联名上书’!”王洪波也来了兴致。
“好啊,你打个草稿,我来执笔。不过你的名字的写在前面。”郭燕不甘落后。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我一下子亢奋起来,似乎在做什么伟大之事。说办就办,王洪波拿出钢笔,从他的大笔记本里撕出一张纸来递给郭燕:“也别让他打草稿了,就直接我们说着你写着好了。”此时身后贡献已经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很是激动地感谢了一番,并请我们还是不要麻烦了,他不介意坐在后面。我们哪里依他。
当我们把这封信完成一半时,上课铃响了,这一节是代数课,王洪波向来学习唯上,就说“先听课,下课再写”,我已激动得发了狂,如果笔在我手中,我非一口气写完不可!虽不能如此,因为心中总盘算此事,时不时地把一些新的想法说给他们听,也就没什么心思听课了。
终于等到下课,我叫郭燕继续写,王洪波却说他要出去一趟,我们不理会他。总算大功告成,信写完了,王洪波却皱着眉头回来了,垂头丧气的说道:“还是别写着信了吧。没什么作用的。刘老师肯定不会听咱们的,他又不知道贡献成绩怎么样,不可能因为这封信就把他调前面去。不公平就不公平吧,不公平的事情多了!”
“你害怕了?”我有些看不起他,但是知道王洪波一旦打了退堂鼓,我们二个不善言辞的家伙,就更不敢去做了。果然,听了王洪波这番话,郭燕面上也灰蒙蒙的,此事就这么搁了浅。
为此,我更加自责自己的无能胆小怕事起来。
穷则思变,物极必反,我开始更加故作活跃起来。每日也像大部分后面的学生一样,每日上课饶舌,下课打闹,浑浑噩噩,不思进取。老师们看在眼里,却也没什么办法,谁让我成绩第一名呢,他们也没什么好借口干涉。比如班主任刘峰,一次布置作业,要检察听课笔记,很多学生都找郭燕,他不但字写的工整,笔记也记得全面,王洪波等人都排队借来抄写,而我无动于衷,我根本就没有听课笔记!要想应付检查,就必须一页一页的从头去抄,而这么做,不管是时间上和精力上,都是不允许的。众人皆为我担忧,而我却豁出去了,心想“我倒要看老师能把我怎么样!”
检查那天,刘老师一个个认真的翻过来,我也随随便便的放了个随便写画的本子放在面前,轮到我时,只见老师拿起我面前的本子,洗牌似的浮光掠影了一番,就又放下了,不说一句话,只是点了点头,就过去了。看的所有人吃惊不已。
我也长舒一口气。“还是成绩好的绿(三声,意同光荣、荣耀,土话又称“光滚(二声)”)啊!作业都不用认真做了。”几个人叹息连连。
不久以后,便有一次重要的考试,一年级三个班抽取前20名进行竞赛。我是班级第一名,自然语文数学英语三科都要参考。我仍然不以为意,每日嘻嘻哈哈不止。竞赛那天,我没抱多大希望,因为总觉得自己是“混”过来的,信心不足,果然也确实觉得试卷不是很好对付,不过却也不能真的难住我,语文数学大部分题目还是手到擒来的,只是英语没底了许多。
几天以后,班里就已议论纷纷了,而其内容则像冷风冰雨一样冲击着我。
“咱班里只有卢华福拿了两个二等奖,其他的都挂了!”
这话一传十,十传遍,没有人主动跟我说,却也被我听到了,而且从其中听出了嘲讽之意,嘲讽自己班,更是嘲笑班里那几个“名人”。
“听说刘杰还有一个三等奖呢。”一个声音笑着质疑,想给自己班争回点面子。
“想得到美,那刘杰是已班的,咱学校有二个刘杰。”仍是满嘴轻蔑。
对于这些论调,我无心理会,也无法承受,因为我早已沉浸在自造的自卑氛围之中了。几日来的死气沉沉,早已让我感到错愕不已:平时那些对我陪着笑脸的人们此时都转头而去了,或者给我一张冷漠而蔑视的面孔。只有好心的牛超和贡献还能对我一如既往,小心翼翼的安慰我,激我振作。从来不对我巴结讨好的郭燕也对我更亲近了一些,而王洪波,则完全变了副模样,笑颜变成了冷面,话语也挟枪带棒的了。
这时代数老师王清泉走进了教师,他那皮包骨头的面孔毫无表情,语调依然抑扬顿挫,他一改往日上课只讲课的作风,也说起了题外话,而这题外话,正是那些对我不利的传言:“平时骄傲,胡混,考试就拿不出好成绩。这次这个班只有卢华福拿了两个二等奖……”,说这话时,还不忘扫了我一眼。我的心如同被揪了一下,堪称痛不欲生,真想钻进桌子底下藏起来不让人看见这狼狈相。王老师是学校负责纪律的某主任之一,他的话自然应是毋庸置疑的了。
我自责的无以复加了,想着自己前阶段的不可一世:上课胡混,作业应付,还要自作聪明给班主任写信呢。这真是恶有恶报!
如此过了一个下午,第二日早晨,天尚没大亮我已到了班里,教室里光线暗淡,这正合我意,我可不想让人都看到我这失望、痛苦而落魄的表情。
不料教室里虽然人还没到齐,却已经炸开了锅班,大伙并不是在读书(光线太暗还无法读),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
“咱班里柳永可真是厉害!一下子拿了两个第一名!”
“还有一个三等奖呢!”
“……”
勉强听到他们议论的内容,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这时牛超走过来拉住我的手道:“恭喜你啊。”
“第一名?怎么回事?不是都挂了吗?”我大惑不解。
“那都是误传,光荣榜都贴出来了。你得了两个第一!”他一如往常的拉住我的胳膊,出了班,向学校西大门走去。
西门过道墙上,高高的贴了一墙红纸黑字,最上端是“光荣榜”三个大字,在低下一年级名次栏里,果然语文和数学唯一的一个一等奖都是我的名字,而英语的最后一名三等奖也是我的名字,而且所有英语8个奖项,居然只有我一人是甲班的。卢华福果然也得了两个二等奖,而牛超也有一个语文二等奖。
“你真行啊!”牛超在一旁推了推我,我这才反应过来。
“你也不错啊。”我指着榜上他的名字说。
“没法跟你比啊。”牛超谦虚地笑着。
“奇怪,之前的传言是怎么回事啊?”我百思不得其解。从“只有卢华福2个二等奖”到现在我有2个一等奖,这结果差距何等悬殊,为什么连作为主任之一的王清泉也会相信误传呢?或者那根本就不是误传,现在这个结果才是人为更改的?可仔细想来这种可能性其实为零:没可能一大群校长主任老师为了一个学生如此大费周章更改结果名次的啊!可之前的传言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就是为了玩我?此时也只能如此而已不了了之了,对于我来说,成了一个难解之谜。
当我们回到教室后,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迎接我的,尽是些赞赏的目光,微笑的脸,王洪波还特意在我面前说了一番什么话,可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并且心里郁积着的那股愤恨之气并未发泄出来,并凝成了一个疙瘩,门门的,怎么也解脱不开。我的心情并未因为事情的转机而放晴,而是从此阴晦起来。
竞赛后不久,班里座位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调整。我和原来的老同学都分开了,一个人孤独的到了第一排,——老师的眼皮底下。这使我的疑虑更重,也更加不开心了。
这个环境的确有够我郁闷的:面前就是冰冷冷的水泥讲台,老师近在咫尺,胡言乱语肯定是不可能了;身后都是从不搭话的女生,宛如不存在似的;左右二个人则都挂着虚假的笑容,令人望而生厌。
北面是李广金,这人成绩不错,脸色苍白,笑容虚假,双眼透着精明,在我看来,总觉得他的笑不怀好意。他不管做事还是说话,总带着一种含糊不清的笑意,那笑容近似于骄傲,又像是嘲笑你做错了什么事。他的笑,不但让你觉得有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而且冷冷的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十六计中中的“笑里藏刀”一计,虽然自始至终都没见他用过那刀。
“你试考得不错,以后多多关照喽!”这是李广金第一句话,对他这句话我就深为不快,“试考得不错”,而不说习学得好,这是有根本区别的。尤其是对聪明过头的我来说,向来讨厌被人看成一个只会考试的学习呆子的我,就不免对这话耿耿于怀了。
我南边的同桌是刘备,这是一个富家子弟,打扮得流里流气的,虽然也是笑着,却给人一种没有心计的感觉,对我来说,反而好相处了一些。
而我因为心情不快,对人也都是冷冰冰的,这对不明就里的人而言,可能会看作是骄傲自负,但是精明人却不难发现,这是自卑在作怪。李广金对此一目了然,所以他的笑使我觉得极度不舒服,而有那么一次,不知什么原因,李广金竟然跟我笑骂了起来,可把我给气惨了。而刘备也只是一支乐呵呵的看笑话,谁的忙也不帮。
而这时教室里却发生了一次令人惊心动魄的骚动。
那是一日下午,下课的时候。忽地进来几个痞子打扮得学生,他们看上去有的像高年级的学生,有的就是街上的小混混。他们刚一进班,就骂骂咧咧的,一个个绷着脸,满脸血气。班内安静下来,人们不知这几个不速之客来历,个个如惊弓之鸟。
几个人边骂边走,直接到了李亮、李洪飞的座位前,把二人围在墙边,便开始大打出手。谁知二李早有准备,两个人每人从抽屉里拿出二个短棒,不顾一切的朝来犯者头上敲。这一切也不过一瞬间的事,近处的学生们看清怎么回时候后,赶忙让得远远的,几个女生尖叫着跑出了教室。
我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动,冷静观察这场恶斗,虽然力战自己二倍还多的“敌人”,二李倒不觉得怯势,二人出手又重又狠,一顿拳脚下来,不仅没有吃亏,还略占便宜,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果真此言不需。
眼见来犯者个个焦头烂额,忽然门口又有几人涌进来,为首的那西装分头骂了声:“***李亮有种给我出来!”
二李打得正来劲儿,没空理会他。只见那人跳上第一排的桌子,对着里面喊:“都给我让开!”几个围欧者纷纷闪开,那人直接从桌子上跑将过去,对着李亮恨恨得跺了下去。
李亮双手挥棍格挡,虽敲在那人腿上,自己也被跺倒在地。后面又接二连三有人跺了上去,李洪飞凭蛮力扛了两下,终渐不止,抱着头倒在地上,一群人从他们手中对过棍子,又是一阵棍棒拳脚,二人再也不敢还手,只有躺在地上装死的份。
待班主任等几位老师来到时,现场就只剩下鼻青脸肿的二李了。
这事不知怎么处理的,只是以后就没再见二李来上学了。
而三甲的教学,也已经很不正常了,李宝臣的轻松愉快课因为竞赛考试的失败而半途熄了火,他干脆也不怎么进班了,后来我在村子里见他贩过猪肉,也在街上看见他卖过自行车。
而我个人,则一直都是闷闷不乐、沉默寡言罢了。学期将终的时候,李广金送了我一张印有成龙相的卡片,我也随便的回赠了他一张,此后也就没什么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