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泽浚随口聊了几句关于济南会战和王耀武的闲话之后,走过第九绥靖区司令部的大门之时天色已晚。谈性正浓的王泽浚热情的邀请叶永茂去第四十四军的军部,来一番“煮酒论英雄”。但是心意倦怠的叶永茂显然已无心赴约。便以旅途劳顿和行李未理为由推辞道。“振林,你的行李还是不要打开了吧!”王泽浚神秘的一笑,话语之中显然已另有深意。
不过叶永茂此刻却无心去理会这些,匆匆话别之后便转身前往第九绥靖区的机关宿舍。叶永茂的房间早已由勤务兵打扫干净,而随身的行李又不多。因此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叶永茂便已算是大致安定了下来。在绥靖区食堂打了一份面条祭了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本已没有多少食欲的叶永茂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那碗面条消灭的,不过一碗汤面下肚,总算有了几份饱足和温暖的感觉。回到自己的寝室,尽管已有些倦意,但是叶永茂还是坚持着让自己的书桌前坐下,在如豆的灯光下,书写着自己重返战场的第一份家信。战事吃紧,奔赴徐蚌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本无可厚非。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抛下自己怀孕的妻子,无论有多么崇高的理由都同样难以令人释怀。
“远在上海的香君,你和肚子里的小宝宝还好吗?永盛就要到上海了,希望在我不在你们身边的岁月里,他能照顾你们母子。也不知道这小子现在是否已经抵达上海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叶永茂一字一句的写下了自己的牵挂和思念。虽然对于自己和目前日益恶化的战事,叶永茂只能淡淡的写下:“我已顺利抵达海州,一切安好,勿念。”这样简单的字句,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而就在叶永茂写完家信,取出一张信封准备收封之际。门外一阵轻轻的扣击声却打断了他的思绪。叶永茂起身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外的竟然是第九绥靖区的最高长官—陆军中将李延年。“吉甫兄,这么晚了……。”对于李延年的突然来访,叶永茂多少有些意外。“希望没有打扰你休息,寒夜漫漫,无酒难眠。偏偏我还没有李太白独饮成三人的境界,只好抓你来陪我喝几杯了。”李延年微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那瓶酒。神情与白天在司令部所见的颓废完全判若两人。
一瓶浊酒配上些许花生、蚕豆倒也相得益彰。“在写家信?”看着叶永茂桌上未及收封的信封和钢笔,李延年关切的问道。“是啊!抵达前线总也要向家里报个平安吧!”叶永茂双手接过长官递来的酒杯,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浸透着果味的醇香。“是啊!现在是战事未开,邮路尚通,等到真打起来,可就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了啊!”李延年打开一包蚕豆,随手抓了一颗丢到嘴里,接着说道:“听说弟妹已经有喜了?”
“是啊!不过才二个多月,还能自己料理家务,不碍事!”说起千里之外的妻子,叶永茂不仅又是一阵惆怅,但是在老上级面前却还要强作坚强,竭力一笑着说道。“其实你真的不该回来,梅香君和你这些年也是聚少离多的。好不容易,赶跑了小日本,又要忙着‘剿共’……唉!”李延年长叹了一声,多少替这位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值。
“吉甫兄,这是什么话?就算你不在海州,国难当头,我身为一名军人也没有蜗居后方,贪恋儿女情长的道理。”叶永茂用力咬了咬牙,正色说道。举起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看似香甜的果酒,一入喉竟也滚烫如刀,就宛如那些思念的情感,温婉之后往往却是深切入骨的惆怅。平时酒量也算不错的,叶永茂一口饮下竟也不禁大声的咳嗽起来。
“振林,你悠着点……这可是山东有名的‘枣木杠子酒’,可是喝伤、喝死过不少人的!”李延年伸手在叶永茂的背上轻拍两下,说起了“枣木杠子酒”的来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燕赵大地的太行山脚下,到齐鲁沃土的岱宗之颠。枣树往往北方山区最常见的一种植物,无论土地多贫瘠,多干旱,哪怕只有一个小缝隙,也有枣树的立身之地。而山里人家就像这枣树一样,靠天吃饭,用极少的水分和养分顽强的生活在这片贫苦的地方。而山东八百里沂蒙山区更是家家户户种枣树,户户家家都以之酿酒。
种植别的作物要靠老天爷,下了雨就有收成,不下雨就会颗粒无收。而枣树是他们唯一旱涝保收的作物了。秋天把枣打下来,分出三六九等,上等枣除送礼外就留着自己吃,二等枣拿到集市上卖,用最下等的枣洗净,蒸熟,淋酒而成。这种酒的浓度能达到70--80度左右。而由于这种酒喝了不上头,喝多了不伤人,也喝不醉。久而久之枣子酒也就成了山里人家招待贵客的上等佳酿了。
“民国三十四年,我们在山东受降,当地的乡绅就送了些这种‘枣木杠子酒’给我,虽然比不上那些官酿的醇酒,但是‘美不美,家乡水’。我一直留着,今天也算是恰逢知己,当然拿出来共谋一醉啦!将来怕是再也喝不到了。”李延年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苦笑着再将两人面前的酒杯斟满。
“吉甫兄!你也不用太过悲观,虽然济南失手,山东全省大半沦陷。但是青岛还在我们手上,徐州大军云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当年日寇何等凶顽,鏖战八年之后还不是……”看着李延年一脸的惆怅,叶永茂只能宽慰道。但是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李延年举手示意打住了。
“这中原逐鹿,其实胜负已分。中华民国能保住这东南半壁已经是上上签了。规复山东?只怕是痴人说梦啊……不说了,喝酒!”李延年再度举起酒杯,在叶永茂的杯子上轻轻一碰,又是一饮而尽。“对了!令弟现在还在北平读书吗?”放下酒杯,李延年突然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问道。
“之前在国立北平师范学院就读,最近时局艰难,拙荆身子又不方便,我已经写信叫他南下了。”谈起小自己九岁的弟弟,叶永茂陪着喝完了手中杯酒之后回答道。“这小家伙有点意思,当年你在凇沪战场投身前线,他一定也要跟来,才十来岁的小孩子一个,站起来还没枪高……呵呵!现在应该也长大成人了吧?”李延年回想起当年初次与叶永茂兄弟见面时的情景,脸上不禁浮起一丝难得的真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