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樱见屋里已经灭了灯蹑手蹑脚的走进院子回身朝祖荫招招手见他的背影融到那浓黑夜色再也看不见了方小心翼翼的将门一分一分的推开屋里的黑暗中却嗤的响了一声桌上摇晃着亮起一圈柔和的光。雪樱吓得几乎要叫出声忙拿手蒙上眼睛脸烧的通红脸上羞涩欢喜之意如何也掩不住半晌才慢慢将手放下来。三德婶一直凝神看着手里的洋火等那蓬小火苗快烧到手时才将火柴梗扔掉转脸瞧着她微笑问道:“回来了?”
她不敢答话以前从没有这么晚回来过就是帮柳柳绣嫁衣上最繁复的折枝牡丹时也没弄到这么晚更不知道她刚刚立在门口目送祖荫离去可被娘看到了没有只觉得脸越来越烧连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三德婶却没说什么神色本有点僵僵的突然眉目生动:“樱儿娘有话跟你说。”她微笑道:“原本想等你大一岁再提此事眼下却等不得。你虽快满十七了在娘心里头还是个花骨朵儿似的小姑娘如今说早也不早只是就这么仓猝将你嫁出去真教为娘的舍不得。”说罢眼角微有泪光将手边的一叠红绸推过来。
雪樱瞧着那红绸叠得整整齐齐在油灯的光晕中喜气盈盈流光溢彩如西天一段红彤彤的云彩。先前翻来覆去想过许多次自己的嫁衣要如何裁剪、如何绣花今日真真实实到眼前来犹觉得在懵然做梦。她低头偷偷微笑嗓子里的声音细微如蚊子嗡嗡:“娘我不想嫁我不想嫁。”
三德婶脸上笑容夹杂着一丝惋惜:“你快去睡吧婚姻大事娘给你做主你只管听话就是。”见雪樱进屋去了她沉吟半晌到灶王爷面前点了一柱香含泪跪下在心中默念道:“珍珠我给雪樱寻的亲事是邻村王木匠家的大儿子虽家境平常人却极忠厚孩子也很老实。当年我念在咱们姐妹情深再者我也无牵无挂二话没说就把雪樱接过来抚养可是现在时过境迁我不能冒险将雪樱嫁给陈家少爷万一被齐家找到追根究底起来这后果连想也不敢想。你看在我养育雪樱十几年的苦劳上莫要怪我独断专行。”念到后来眼泪纵横想了又想终于缓缓站起身。
夜深了人都沉沉睡去屋里静到能听到轻重缓急的呼吸声。灶王爷面前的香案上新点的一柱香仍未燃尽在一团漆黑间明灭如同一双悲悯的眼睛睁了又合合了又睁。
四下里漆黑一片只除了陈管家庭院檐下挂着两个灯笼玉也似的灯光如两只未睡去的眼睛嵌在这一片暗夜之中。祖荫默默无言瞧着那对灯笼微微摇动烛光玉白似离人很远很远一丝一毫的温暖都传不来。手边油灯小小的一撮黄火苗照在袖子上却在冰凉之中有一点微微的暖意。
他心下纠结如乱麻沉吟半响忽然皱眉一笑道:“陈管家拿笔墨纸砚来。”
毛笔的笔尖落在纸上寂静中有一点轻微的沙沙响声。墨是仓促间磨的许是加多了水一笔写完凝聚着老是不肯干。祖荫写毕又默念了一遍见纸上仍是墨迹淋漓拿起来轻轻吹着微笑道:“陈管家明儿就照着刘家给柳柳的聘礼原样翻一番写张单子。”又递过那张纸:“把这个也用了印一并拿去再提亲。”
陈管家恭敬接过一眼望去满纸极工整的小楷笔迹还未干透在灯下每个字都微微反光心下先赞叹一声才看了一句已是耸然变色:“少爷这万万使不得。刘家给柳柳的聘礼已是很重翻一番更是了不得。若再加上十亩地不是我说也太逾礼了。当年给少奶奶下定时也不过……”他话未说完见祖荫的目光扫过来如含冰霜。他历来知道这位少爷脾气最是温和不过眼下这副神情竟是见所未见只得将剩下半句咽回。
祖荫等他无话时才接着缓缓说道:“我给不了名分难道连聘礼也给不得?今日她母亲不肯答应明日将聘礼单子和地契一并拿着再去。”他脸上沉静如水灯下一种惆怅之意:“陈管家这事请婶子千万上心。若办不成我就……”其实他倒是真没想过若办不成要怎样此时这种可能仅仅在脑中一掠而过心里已像火烧油煎一般难受。
陈诚婶第二趟往雪樱家去跟昨日的时辰差不多料得大家已经吃过晚饭了。春天的天气晴的通透晚霞满天半边天上绯粉、橙黄颜色交杂十分好看。她瞧着手里的礼单蹙眉叹口气也不知道这么重的礼是福是祸。
青牛正坐在院里削木头刀雪白的木花屑儿铺了一地四下里纷飞。三德婶出门来瞧见这一地狼籍又气又笑斥道:“好好的木头给你糟蹋的不像话。那多粗的一根杨木杈呢就给你削的只剩下这点子了?多败家啊。”
青牛连头也不抬专心致志也难为他赶这才两日功夫木头刀已经有模有样。三德婶又气又笑:“你倒上心的很不过赶明儿等你姐姐的事情定了这木头刀啊剑啊的要多少有多少你先省省力气罢”。
青牛一听到木头刀剑扭头问道:“姐姐的什么事情定了?”
三德婶犹未答话见陈婶已经在院门外头了闭口无言又不好拒人门外只得将陈婶让进屋来。
陈婶坐下笑嘻嘻的道:“我昨天空手来说了一番话也怨不得您不答应。回去少爷了好大脾气今日厚着脸皮又来了这次可不是空手。”说罢推过来一红一白两张纸笑道:“三德婶您瞧瞧这单子吧。”
三德婶低头看了一眼摇头道:“我不识字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陈婶笑道:“我也不认得。不过刚来时我家老陈跟我嘱咐过一遍我倒还硬记住了。”说罢拿起红色礼单来一样一样指着道:“这写的是春夏秋冬四季绸缎衣服各十套、金镯子两对玉镯两对、金戒指四只、金耳环两副、珍珠耳环两副、鎏金银钗四个、银元伍佰个这边写的是女儿红8担。”又将白色纸拿起来笑道:“这张地契是少爷亲自写的你瞧瞧这手好字方圆百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三德婶听她念着又惊又疑等她念毕站起身来:“这是什么意思?我倒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