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荫的父亲当年迟迟不肯替祖荫定下婚事自有他的原因。陈家做小本生意起家后来渐渐达了家境虽好门第却差了些。本地高门第的哪里肯将正出的小姐嫁与他家?若是庶出的女儿陈家又觉得吃亏左选右挑竟没个顺心如意的。
陈家为了赌门第这口气祖荫一落地能走路时便逼着他念书虽然光绪三十一年里科考取消也由着祖荫一直读书到17岁不能不专心接手生意了陈父才上孔师傅家去亲自辞谢。也是天缘凑合这天孔家雇的丫头荔红正巧病了不得已只好让小姐玉钿端了茶水出来。
陈父后来向祖荫的娘夸道:“孔家的小姐仪态好得很端着茶盘就像是飘过来一般走路时裙子纹丝不动。”孔家家境虽平常说起来到底是书香门第。况且祖荫开蒙起便由孔师傅授课逢年过节陈家都上门拜谢关系非同一般。孔师傅也十分钟意祖荫这凑巧间三管齐下亲事便说成了。
玉钿16岁嫁到陈家时光荏苒四年如流水般过去了自己也是心事重重。几年来陈家上下翘盼望子嗣她却月月放空一点响动也没有渐渐的流言蜚语起来。老太太明里暗里都劝祖荫纳妾祖荫只装做听不见。那日老太太狠狠地了一回脾气他便躲得无影无踪。老太太虽然仍是生气到底将此事暂且掩过不提。
往常祖荫也为这个躲出去不过不如这次时间长算起来流水般五天过去了。玉钿今日一觉醒来见窗户纸微微透着一点亮想必天色还早偏头瞧着床上铺的鹦鹉纹金缎被面上头绣的鹦鹉细细密密用金线织就栩栩如生色彩十分富丽。两只鹦鹉相向而立拍着翅膀要飞起来一样——无端端的便叫人烦伸手将绣着花鸟草虫的纱帐拉过来蒙着自己的眼睛屋里乌沉沉的一堂檀木家具便如骤然跌到云里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瞧了一会双目炯炯睁着再无丝毫睡意不如穿衣起来。
妆台前放着一盆重瓣水仙花白花绿叶清雅素净香气阵阵浮动。玉钿掐下一朵开在最底的将花儿一瓣瓣的撕下来默数花瓣数目到最后却是双数。把花卜归期花瓣双数便暗示还要过几日离人才能归来。掐指算算今天已经是第六日了也该是回来的时候花儿怎么会是双数?正待再掐一朵重新数过门吱呀一声响丫头荔红端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进来见满桌子撒的都是花瓣惊叫道:“小姐这花儿今天要拿到庙里上香献观音的。”
玉钿这才想起来今天正是去城南的沉香寺里上香的日子前两天特特预备这盆水仙花准备献给送子观音笑道:“倒难为你记着。我瞧它开的好看不知不觉就掐一朵下来。”
荔红将盘子放在桌子上擦汗道:“这可是小姐的头等大事我能不记着吗?好容易护着花儿到这时节才开可别糟践了。药煎好半日不热不凉的快点先喝药吧。”
玉钿见那汤药果然并不似往日般热气腾腾触手生温端起来喝了一口皱眉道:“今天这药怎么不像前几天那么苦?倒有些甜津津的味道。”
荔红笑道:“我见小姐前两日苦的难受特意多加了些甘草。”
话未说完玉钿便刷地端起碗来将满满一碗药咣当折到痰盂里横眉怒目:“谁叫你自己私自增减配方的?这药虽然不苦你可知道喝下去还能起什么效果?”
见荔红眼泪汪汪玉钿将声音放缓道:“红儿我知道你是好心觉得我喝这汤药苦的难受。可你不知道这上上下下盯着我不生养怨声载道。再传出去咱们不按药方煎药又有一场是非。你还是去将药重新煎过吧。记住照着郎中开的方子一点分量都不要改。”
荔红嘟囔道:“姑爷十天倒有八天住在书房里哪里能都怪小姐了?”
玉钿将眼风一扫见荔红骨朵着嘴不敢言语了方冷笑一声道:“他爱躲就让他躲。他娘每次脾气打的又不是我。”
荔红突然想起昨晚上熄灯后大半夜时的动静来迟疑道:“昨晚上睡下半天了仿佛听得马厩里有动静说不好是少爷回来了。”
玉钿摇头道:“他既然回来了怎么这半天都不教人知道?左不过是马儿打架别自己瞎猜快去煎药吧。估摸着时辰也该预备去沉香寺早些去人少清静也显得咱们心诚。”
到了沉香寺里果然十分清静。玉钿亲自将水仙花供在送子观音的香案前将三炷香插起默默提衣跪下闭目许愿。她许愿的声音极低荔红离她虽近也隐约只听得一两句:“……情愿一辈子持斋茹素……另起金身……”
半响她起身立起荔红忙将十个银元放到祷祝敲钟的庙祝手里。玉钿近两年本是月月来惯的因此这香火布施钱数目虽多庙祝早已收的见怪不怪微微点头示意又垂头祷祝。
荔红扶着玉钿出来怨道:“小姐你许多少钱倒没关系怎得把你自己也许进去?一辈子吃素人怎么受的了?”
玉钿扶着她的手款款跨出门槛笑道:“持斋茹素也不过许愿罢了谁还真那么傻?再说就算我千愿万愿也未必能遂了心愿。”
荔红见她揪然不乐心想该找个法子哄她高兴些才好灵机一动笑道:“小姐昨天听说金宝绸缎庄新进了一批蜀锦十分鲜亮。我们去看看可好?现在时辰尚早呢回去也没事情做。”
玉钿见荔红兴兴头头的模样倒不好拂她的意原知她一心哄着自己高兴便笑道:“你既然说好咱们便去看看。这春天里的衣服也该添置几件了。”
荔红躬身打起轿帘来见玉钿进去坐好便招呼着将轿子调转了头望正街上来。
云层厚厚的笼罩着已是卯时了光线也不见得明亮。街上的商铺正6续的开门勤谨些的铺子早将门板卸下来将货架理过一遍。绸缎庄刚开门不久见头一位顾客进来俨然是少奶奶打扮这一日的生意必要顺顺溜溜。掌柜的眉开眼笑亲自接待他不认识玉钿只殷勤将新进的绫罗一匹匹打开来供她挑选。
天色有些黯淡这一柜台缎罗咣当当铺开来无数颜色五彩缤纷显得分外鲜艳。玉钿瞧了一回也没十分钟意的随手指了几匹出来。转脸见荔红进来了招手笑道:“你来替我挑吧。我只觉得眼睛都要被照花了。”
掌柜的一见荔红忙扔下手里正打理的缎子满脸堆笑招呼道:“荔红姑奶奶今天怎么得空过来?府上要用什么衣料招呼一声我叫伙计送上门就是了倒难为你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