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跟约札克一同回来,冯克莱斯特卿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加上我露出有别于往常的严肃表情,使他以为我遇到了什么危险。但是那个杞人忧天的担忧没多久.就衍生成另一种烦恼..
“听说您见到了小西马隆王萨拉列基?”
“没错。”
“在浴池里吗?”
“是啊。”
“可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种驿道的旅馆……”
他当然会感到疑惑,不过我接下来的话更劲爆。
“然后,云特……被识破了哦。”
“什么?什么被识破了?”
“我是魔王这件事。”
听到的一刹那,别说是眼神呆滞,根本已经是翻白眼了。时而脸色苍白时而翻白眼,他真是有够忙呢。
“事事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难不成陛下您、您自行表明身份?”
“才没有呢,我还没笨到那种程度。不过就是被他看穿了啊。照理说在蒸气弥漫的情况下,应该是看不出我眼睛的颜色才对。约札克也立刻用毛巾盖住我的头发了啊。不过还是轻易被他识破了。可能我有什么除了头发及眼睛以外的魔族特征吧?”
“应该是……陛下您美丽的外表及散发的高贵气质,以及一般身份低下的人想要都要不到的完美事物……”
“不,会那么认为的只有你而已。”
萨拉列基在我们旁边一面用纤纤细指拨弄头发,一面这么说:
“任何人一眼都看得出你是个国王。”
我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胸前那颗魔石的关系,不过它并不是国宝级的珍品。如果这颗石头是个连第三国都知道的传奇宝物,“他”也不会随意给我吧。
但是,现在没有悠闲烦恼的美国时间。
因为好不容易终于更衣完毕时,萨拉列基的使者已经站在旁门口了。
他传来“陛下想邀请各位一起用餐”的昭示。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们要跟西马隆王一起吃早餐。跟大人物一起用餐不是光说“好好吃哦——”或“谢谢款待——”就能了事的。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单纯的聚餐,而是邀请我一起开眼前摆着烤面包的首脑会议。
照理说我们还要再过几天才会抵达首都萨拉列基的城堡,没想到临时在这个旅馆接受挑战,害我方根本没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况且现阶段的对决牌从原本的云特对萨拉列基,变成是我对萨拉列基。最可怜的是原本对“奉王命被指派为全权特使”这件事感到开心无比的云特,一下子从主角的宝座上被拉了下来。光想到那点,他的冷汗眼泪水就流个不停。
总之我们先前往被包下来的小餐厅。行事非常周到的萨拉列基还站在入口处,眺望走廊的另一头等待我们。他可是统治大国的高贵人士,但个性还真是率真呢。我像是不关己事地表示同情说:“负责护卫的部下应该很辛苦吧!”但云特不知为何竟捏住我的鼻子。
“做什么啦——”
“……陛下你心说这句话合理吗?”
我被投以怨气十足的眼神。什么嘛,有什么牢骚尽管说啊,不想理那个罗哩叭唆的教育官了,现在应该把精神集中在两国的高峰会谈。我以围裙的绑绳代替襻(注:日本人在劳动时为了挂起和服的长袖,将之斜系在两肩上而在背后交叉的带子)绑紧,并准备好第一句应对的话。
“早安,有利陛下。”
“少安(早安),萨拉列基陛下。”
由于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参加的首脑会议.因此害我紧张得口齿不清。
在光亮的场所再次与他见面.他依旧是如我想像中的美少年。就像在浴池见到的时候一样,萨拉列基戴了淡色镜片的眼镜。由于那只是保护眼睛的小东西。所以根本就无损他的美貌。就整体来说,他还是有着一副少女般的纤纤身材,以及白皙透亮的肌肤,可见这些都不是混浴魔术造成的假象。
首先吸引我的就是他的发色。滑顺的金发像瀑布般垂在肩上,在朝阳下闪闪发亮。跟沃尔夫拉姆和洁莉夫人的蜜金色不同,他的头发就像白色里只滴了一滴金色颜料般的淡柔色彩。虽然很容易将他们混为一谈。不过像这样仔细一看还真是各异其趣呢。
什么各异其趣啊,我是打哪儿来的色老头吗?
“有利陛下,很抱歉临时邀请让您移驾过来。”
“感、感谢您的、天寿、邀请……好痛!”
沃尔夫拉姆暗中踢了我一脚,冷静点哪我。快点回想当年自己获选为夏季大会上的宣誓选手替身,而每天练习的情况。不过既然是替身。正式来的时候也只有静静听的份。
我得小心冷静地跟这名少年国王对话,并从中探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或者为了让沃尔夫拉姆跟云特更易于下判断,我得尽量多引出一些资讯才行。看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或者是不是个足以信赖的人物。
“……彼此彼此。我真的很高兴我们能一起吃早餐哟,萨拉列基陛下。”
‘美’少年王绽开淡红色的嘴唇轻轻微笑。
“我们不要互相称呼对方陛下了。我们的立场应该是对等的,你说对不对,有利陛下?”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求你叫我陛下哟,萨拉列基。”
我居然连敬称都没有就直呼对方的名字。虽然我故作锁定还硬撑。其实心里根本紧张得要命。
不过这也难怪。敌人可是天生的王族,从小就接受帝王学什么的教育,是看着前任国王的父亲背影成长至今的十七岁少年,可以说天生就是九五之尊的男人。相较之下,我周遭净是拼命夸赞我的臣子,还有个宛如中乐透般幸运得来的王位。我压根儿就没学过站在万人之上的窍门是什么。
过去虽然见过像希斯克莱夫与大西马隆的贝拉鲁二世等等地位崇高的人物,但当时的场合我都不是用涩谷有利本尊的身份,而是用其他瞒骗世人的假冒身份面对他们。像这样高层对高层,王对王的单挑会谈还是头一遭呢。这次我说的话可能就会被当成是全体魔族的意思吧,要是这时候只会显示出卑躬屈膝的态度,那真魔国全民铁定会对我嗤之以鼻吧。
这时候说什么“只要保持你原来的样子就好”这种安慰人的话,在实战经验上几乎是派不上用场。要是无法发挥基本水准以上的力量,我根本无法与萨拉列基平起平坐。
我拼命把腰杆挺直,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瞧不起。
压力让我觉得屁股根本坐不住椅子。
首先必须选择适当的说话语气。第一人称应该是用‘吾’吧?像何时该表示尊敬,何时又该表示谦让都是需要注意的。而且说‘有’的时候是不是该说‘主’呢?
然而原先做好的心理准备却一下子就被瓦解了。因为萨拉列基突然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他纤细的双手把我抱得紧紧的。
“哇!”
“真的吗?真的叫你有利就行了吗?”
“……请、请这么叫我。”
这时候的我表面上正设法忍耐,内心却发出“咿——”的丢脸惨叫声。尤其是沃尔夫拉姆从背后刺过来的视线让我坐立难安。与其说那是如针一般的视线,不如说是熊熊妒火。不,等一下!不仅是视线哦,他还拧我!我的屁股被他拧得好痛哦!
萨拉列基没察觉到我们台面下的小动作,天真无邪的他像个小孩一样拉着我的手说:
“进来吧,我们进去里面聊。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穿厨房学徒的衣服啊?””因为我在偷渡中,没办法换衣服。”
“偷渡?”
萨拉列基轻轻笑了起来。
“国王也要偷渡?真魔国好有意思哦。不过那条长长的围裙穿在你身上很好看哟!”
我并没有让他知道其实我打算假扮成专属厨师,并装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样子来听取全权特使跟小西马隆王的会谈。
就像所有的密谈都会利用商业午餐时段或在高级餐馆举行一样,我们也是边用餐边聊。不过因为我资质驽钝,天生就没办法一心二用。所以虽然桌上摆满丰盛的早餐。不过连我这个贪吃鬼都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我的食欲之所以会变差,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除了守在入口的士兵跟萨拉列基的随扈之外,房间里还有几名他的部下,而其中一个是我熟悉的面孔。
他留着一头小西马隆的标准发型跟标准胡子,还有那精瘦无肉的白色脸颊与细长的单眼皮眼睛。可能是外表的关系吧,与其说他给人强悍的整体印象,倒不如形容他是一把锐利的武器还比较贴切。最后则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黄蓝相间军服,以及那张又增添不少伤痕的侧脸。
这个人就是小西马隆王忠实的走狗,耐杰尔.怀兹.马奇辛。
他才是正宗的推剪马尾巴,不过我已经帮他取了一个可爱的昵称。
“啊,是你!推剪马尾!”
糟糕,我喊出来了……
马奇辛就是害卡罗利亚变成人间炼狱的男人。要不是这家伙拿圣旨令当令箭,胡乱进行实验.大陆西南部也不会遭遇那场浩劫——也就是拿延着隆卡巴河北上的我们当实验品.并开启最凶最恶的武器“地涯”。
而且是用不晓得从哪儿弄来的错误钥匙.
……也就是某个人的左手。
说到实验品。不知道那对实验搭档这时候在做什么?古恩达有没有被艾妮西娜小姐当成玩具玩弄?或许还发出可怕的惨叫声呢?我试着回想自己在血盟城渡过的偷快日常生活,但是看到眼前这个小西马隆最坏的男人,我的心情说什么都无法轻松。
这时候约札克轻轻用指尖碰着我那绕到背后的手腕,沃尔夫拉姆也微微皱着眉头。不认识推剪马尾的只有云特而已。但是今天的耐杰尔.怀兹.绝对不会死.马奇辛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他不停地眨着眼,这也太不自然了吧。平常总浮现冷酷笑容的薄唇正怪异地扭曲着,感觉有
是不是因为失败次数过多而被责备,甚至在国内被贴上“无能”的标签呢?
“咦,你认识马奇辛啊?”
“当然认识。”
一阵苦涩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我紧握的拳头则颤抖不已。要不是坐在右边的沃尔夫制止,我早就揪住马奇辛的前襟把他推到墙上了呢。
“就是这家伙让卡罗利亚变成人间炼狱的。”
但是命令马奇辛的不是别人。就是小西马隆王萨拉列基。而那个男人就在我眼前,脸上还露出温柔的微笑。
“话说回来,卡罗利亚发生灾害的时候还曾接受过真魔国的援助呢。我真的很感谢你们的无偿援助,我在此代替卡罗利亚的委任统治者向你们道谢。毕竟当时那里还是我的领土。”
我真的不懂这些话背后的真正意思到底是什么。他是故意多此一举这么说呢?还是打从心里表示感谢呢?但是一看到他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心里就自然而然接受了他的说法。
“照理说这应该是我们份内的工作。虽然没能及时伸出援手,但我们也曾表示愿意提供经济上的协助,不过却遭到芙琳.基尔彼特的拒绝。当然我们至今还保留人力与机械器材以随时提供她援助。现在只等芙琳的态度软化了……对了,现在她也已经是一国之主了,我似乎不该随便称呼她芙琳呢。”
他就像受到责骂的孩子般耸了耸肩.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
但是再怎么样都令我无法忘怀的,就是他是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一事。拿到错误的钥匙跟盒子并命令马奇辛打开的,就是身为国王的他。他是为了要替自己掩饰罪行吗?还是他不知道我曾在现场目睹一切呢?
“萨拉列基,你认为卡罗利亚遇到灾害的原因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你怎么还能那么处之泰……”
我气得发抖的话突然被打断了。
“对不起!”
萨拉列基突然把双手撑在桌面上。并低下淡金色的头。
“我真的感到很抱歉。虽然大家都知道一但打开盒子将会有可怕的灾厄降临,更何况如果使用不确定的钥匙。就更无法控制被释放出来的力量了。甚至我们明明知道这么做也不可能得到希望的结果,然而……”
头也不抬的他继续大喊,旁人根本就没有插话的余地。
“自从因为某个奇妙的契机而得到盒子之后,我就再三叮咛部下们,要谨慎保管,并且彻底管理。它压倒性的强大力量的确很吸引人,但是我非常明白我们人类并没有办法操纵违反世间常理、超乎人类智慧的力量。但我还是……无法信任什么传言中盒子的力量。我认为人定胜天,想求得战争的胜利并不能靠什么盒子,而是靠人类的刀量。我以为人民及全体部下都了解我的想法,而且也都赞同我、愿意跟随我……”
我被萨拉列基的气势整个压制住。别说是反驳了,连要发声附和都办不到。
“但是部分迷信的士兵们……并无法抗拒那股力量的诱惑。他们被‘地涯’那股神圣的力量所吸引,在没有考虑后果的情况下就采取贸然的行动……不,他们也是为了国家,为了小西马隆的人民着想。然而我只要一想到居然导致那样可怕的下场,就无法对这个罪过视而不见。虽说那是部分士兵的暴行。然而早就察觉这点却没有加以制止的我,理应负起所有的责任,这是没有善尽国王职责的我必须负起的责任。我只顾着注意国家疆域,却没有掌握全体臣子的心。我……这都是我的失职……你说对吧,马奇辛?”
一直站在窗边的推剪马尾,他的肩膀抖得很厉害,还不发一语地紧咬双唇。
“怎么不回答?”
站在房间里的另一名西马隆军人用低沉的威迫声音斥责着。
“……陛下所言甚是。”
马奇辛坦率地回答,让我无法闭上已呈现出“天哪~”这种形状的嘴巴。你是怎么了推剪马尾?今天怎么正经八百、一副教养甚好的样子?故意放慢速度,还带有胁迫感的说话方式不是正统推剪马尾的专利吗?
这不是我认识的马奇辛。况且他是自作自受,我才不会同情他呢。
“他至今仍然在反省当中。等接任的人选决定之后,他就会亲自赎罪。为了让卡罗利亚与大陆西南部受害的人们心服口服,我将对他处以最严厉的惩罚,可是……”
原本语气激动的萨拉列基突然变得缓慢下来。声音中则隐约带着愤怒。
“针对他带给你的麻烦。必须在这里向你谢罪。”
耐杰尔.怀兹.马奇辛慢慢抬头窥视主人的表情。
“这个愚蠢的男人并不期望得到原谅,但最起码希望你能接受他衷心的道歉,对不对?”
没什么表情的男人仅微微**脸颊,眼睛还闪过那天他喊萨拉列基的名字时同样的光芒。不过那道光芒很快就消失。变成夹杂绝望的深棕色。
男人的主人用冷酷的声音命令他。
“你必须向有利谢罪,马奇辛。跪下,把鞋子……”
我心想“不会是要舔鞋子吧?”我讶异地倒退半步,也准备郑重拒绝他。
“放在头上。”
结果不是舔,而是放在头上?这种道歉方式也真奇怪,是西马隆式的下跪道歉吗?不过该怎么说呢,嗯——这也算是一种异国文化的交流,如果这么做就能够了事,我倒是可以忍耐一下。
我懂了,为了要让有些许问题的部下们服服贴贴的,就必须像这样展现出坚决强硬的态度。这不禁让我深感佩服并自我反省。
这样一比较之后,我发现自己真的很幸运。我身边有老是爱说我是窝囊废却又愿意让我任性妄为的人,和虽然紧皱眉头却还愿意采纳我这个外行人意见的人,以及一面流着鼻血还一面拼命赐予我勇气的人,还有虽然喜欢男扮女装却透过地下工作帮助我的人。而且当我刚来到异世界深感不安的时候,也有个人比其他人都还要照顾我。
当我拼命想要逃避现实的时候,不发一语且眼神冷漠的马奇辛已经往前慢慢踏出一步。这逼得我也想以同样的距离往后退,我真的很不希望他那么做——而且这种场面很明显看得出来,接受道歉的那一方反而比道歉的一方更感到屈辱呢。要不是为了顾及萨拉列基的面子.我从一开始就会谢绝这么丢脸的事情了。
脸颊上留着特殊胡须的推剪马尾,以更加苍白的脸色和蹒跚的步履走近我。除我以外的三名魔族也害怕这是一场骗局而绷紧神经地观察着。但这时候充满绝望的人类男子,以简直就要五体投地的姿势屈膝下跪,额头还低到几乎就贴在地面上。
沃尔夫拉姆连忙小声跟我说:
“……你在做什么啊,有利?”
“咦.我把鞋子……”
推剪马尾用两手将我的右脚捧高,然后脱掉厨房用的鞋子。再把薄底又轻巧的皮鞋“啪”地一声放在深棕色印马尾上。
“他不是说要放在头上吗?”
“应该不是那样吧?”
“感觉好像装了发髻哦。”
“都跟你说不是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