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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们的双手(2 / 2)

哎,随便啦.

"美雪,你帮我带来了吗?"

我这么一问,简直像个填充玩具穿得胖嘟嘟的美雪将背包递过来.里头放着登山用具,她父亲的兴趣就是登山.这次如果再像上次一样用塑胶绳的话就太危险了.我从接过来的背包中拿出那些登山用具,随即将安全吊带穿戴好,然后将登山绳一端固定到吊带上.

"你打算怎么做啊,小裕?"

美雪似乎很不安地问.

我指向水塔.

"从那边吊下去."

"太危险了啦"

"我知道啊.可是,没其他办法啦.你看嘛,那样子根本就没办法直接过去东楼屋顶那边,被水塔挡住.所以只能从那边垂吊下去,如果能像摆锤一样荡来荡去的话,就能抓到东楼那里的扶手了吧."

"太勉强了啦大概有五公尺耶"

"那就荡五公尺就行啦."

"可是荡那么大力,如果撞上墙壁会受重伤耶"

我沉默了.因为无法反驳.我松开登山绳,确认长度.太长的话会撞上东楼的墙壁,太短的话又够不到扶手.大概需要多长啊?哼,我也搞不太清楚啊.

"别这样啦,小裕太勉强了啦"

啊哟,干嘛反对成这样啊,美雪.总觉得美雪的态度不仅止于单纯担心,还隐含某种奇怪的顽固成分

我瞄了美雪一眼,又继续手边的工作.

"我要做,绝对要做."

"可是"

"水谷,别组织他了啦."

山西以分外认真的声音说.

"戒崎想怎么做就随他去吧."

"可是"

"我我也赞成山西说的."

鲜少提出个人主张的司,一句话就让美雪沉默了下来.即便如此,她果然还是无法认同似的完全不帮忙.只是伫在一边.真是的,到底是怎么样啊,美雪这家伙.虽然,我也想试着和她说话,不过终究还是作罢.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和山西、司开始讨论起登山绳的长度.

"我想还是大概要三公尺吧."

"不对,应该要更长喔."

"还是用短一点的试一次比较好吧,那样的也比较安全.如果够不到的话,再弄长就好啦."

"啊,对喔."

"等一下喔.试这么多次的话,我的体力也会耗光的哦."

我们在无可奈何之下,明知危险也决定从四公尺开始试起.搞不好会狠狠地撞上墙壁,不过也只好到时候再说了.不要紧,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正想爬上水塔时,美雪叫住我们.

"先实验看看就好啦."

"咦?"

"就在登山绳前端,不管什么都好,绑上重物拿去荡荡看就好啦.这么一来,就可以知道适当长度啦."

啊,原来如此.我和山西和司呆立于原地.我们明明有三个人,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我们还真是笨蛋呀.

"对,对喔.那,得绑上什么重量才行."

"这个."

美雪将背包递过来.

"谢谢啦."

话说回来,美雪这家伙怎么会突然又想帮忙了呢?而且明明都要帮忙了,为什么还顶着那张恐怖的脸呢?

调查结果发现,所需长度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就如同美雪所说的,要五公尺.将登山绳拉出五供词后后,那长度实在让人胆战心惊.这么长啊我,也就是说,是摆绳最前端的重量.五公尺的单摆.如果撞上墙壁,会受重伤的.况且,五公尺的单摆真荡得起来吗?

"不会太勉强吗,戒崎?"

山西似乎也有相同的念头,他以胆战心惊的声音说.

那反而给了我勇气.

"我要做.我要拼拼看."

我爬上水塔顶端,将登山绳绑在那边一根突出来像支柱的东西上.这么一来,不论发生什么事应该都不至于倒栽葱摔落地面吧.而且,还有司他们帮我拉着登山绳.美雪她是个女生,应该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山西他文弱书生一个,应该也没什么用,但是就算光凭司一个人,应该也足以支撑我的重量了.

"我走咯."

我说完边放下登山绳,一边步下水塔的墙面.还真是个逊到不行的蜘蛛人啊.放完五公尺的长度后,我的脚大约到达四楼和三楼的交界处.我首先开始蹬着墙壁.身躯随之飘然腾空.在重利及登山绳子的拉力作用下,我"着陆"于墙壁上.然后就在同时,我往旁边一踹,简单来说.感觉上就像是在墙面上跑步似的.首先就是往东楼直接抛向空中,描绘出巨大的弧线,往后方,也就是西楼那边荡回去.一回到西楼的瞬间,脚部瞄准定点后又在墙面跑了起来.因为了劲,这次比方才又更前进了.三公尺.还有得拼呢.就照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下去.摆荡幅度也会随之增加.最后,应该总会够到东楼那边的扶手.

我在墙面上跑着

夜已深沉.已经完全听不到醉鬼喧闹的声音了,医院中充满着夜晚的沉默.夏目打从方才开始便不发一语.谷崎亚希子自然而然地停下在口袋中搜寻的那只手.哼,还真想抽根烟啊.

仿佛想要填补沉默似的,她试着说:

"静冈那里还真是个乡下地方呢.我有个堂哥在那里,所以去过好几次.在那种环境之下,也不会累积压力,对那位太太来说不是很好吗?"

"恩,好象很好."

夏目从方才开始一直都没有抬头.

"不过,隔了三年呢."

"三年?"

"到下一次的发作."

"情况很糟吗?"

他低垂着脸庞,点点头.

"糟糕透顶."

我跑了又跑、跑了又跑,没命地跑.单摆幅度逐渐增大,扶手地仿佛就在眼前了.不过,就是够不着.只差一点点了.十公分.不,大概有二十公分吧.但是,就在那儿了.为什么就是够不到呢.双脚慢慢感到疲累、吊带深陷进腹部,好痛.怎么回事啊?变远了耶.王八蛋,距离怎么反而渐渐拉大了呢.脚好痛喔、手也好痛、族行上墙面了."砰"随着这样的声响,背部同时承受一般巨大冲击.

"裕一,要不要紧!?"

那是司的声音.但是,现在根本就没那种闲工夫回话.只要我一停下来,就不可能再重来一次.体内已经没有残存多余的体力了,所以,我只能一直跑、没命地跑、够到啊,喂.为什么够不到啦.

"小裕!"

这次传来的是美雪的声音.

"铁柱好象快断了啦!"

什么啊,什么铁柱?

"糟糕了"

最先注意到是山西保.虽然三人姑且都拉着那条吊着戒崎裕一的登山绳,不过都没怎么使力.因为,绳子的一端已经绑在那根从水塔突出来,像金属制支柱的东西上,支柱看来还蛮粗的,光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应该还绰绰有余顶得住,所以,大家都掉以轻心了.只是轻轻握着登山绳而已.但是,一回神才发现,那根支柱已经从底部开始摇晃了起来.浅蓝色的油漆浮起后,陆续一片片剥落.紧接着暴露出来的金属面已经完全锈蚀了.

"会断耶,这东西"

山西保以颤抖的声音说.

接下来注意到的水谷美雪大叫:

"小裕!铁柱好象快断了啦!"

即便如此,戒崎裕一仍然足全力在墙面上跑着那似乎一副让人看了觉得滑稽的光景.不论怎么想,都不可能够到目标的扶手.从刚刚开始,摆荡幅度只是逐渐缩小,很明显地已经超过极限了.但是,却叫人怎么样都素不出"停吧"这样的话语.他就是有那么地滑稽、拼命又窝囊,像个傻瓜.那样子简直就像似乎搞得满身烂泥在毫无胜算的战役中奋战.对于山西保而言,戒崎裕一是长期以来的朋友,两人的感情原本也称不上是什么好友,只是从小认识罢了.就只是这样.其实,根本就没必要在这场闹剧中淌浑水.直接回家就好了.是的,扔下他不管也无妨.不过,看到他那种滑稽、拼命、窝囊相,就是让人无法见死不救.所以,终究还是帮了忙.而且还打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只是,这可不秒啊,说真的,大大不秒.

"戒崎!快停下来!会死人的喔!"

"没关系."

这样的声音传来.

"有我拉着."

世古口司不,是多斯卡拉斯.他那结实的手臂抓着登山绳.就在那一瞬间,山西保觉得他的手臂似乎突然膨胀了起来.两只手原本都因为衣服显得鼓涨,此时又变得更粗了.

"山西."

"什什么?"

"我右边口袋里有手机,可以帮我拿出来吗?"

"啊,喔,要做什么啊?"

"通讯录里面,我想第三个大概就是了吧."

"就是?就是什么啊?"

"吾郎."

电话打来时,我正在上班.那一天是位多年住院的患者出院的日子,所有职员莫名地心情都变得很好.患者的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低下头,数度道谢.

我保持着那种雀跃的心情,以开朗的声音说:

"怎么啦?"

"我跟你说喔,心脏好象有点蹦蹦跳的耶."

"啊?"

"感觉好象很奇怪."

所有一切瞬间化为乌有.我挂上电话,随即致电计程车行.我是想去接她,但是现在是上班时间,没那么简单抽得了身.计程车行的电话迟迟无法接通.四声、五声、电话呼叫声持续响着,六声、七声.正当我以为会这么永远响下去的第八声,终于接通了.

"我是三丁目的夏目,可不可以请你们立刻派车过来."

很幸运地刚好有空车,而且还在附近行驶,所以计程车在五分钟后边抵达我家载了小夜子.通完电话十五分钟后,小夜子已经抵达医院.

步下计程车的小夜子有些伤脑筋的笑着:

"对不起,吾郎.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

我将手伸到小夜子背后,将她带进医院.

"有时候过度谨慎一点也好啊."

从此以后,小夜子就不曾再度恢复健康离开医院.

逐渐喘不过气,双手好痛,因为在墙上磨破了.不过,庆幸的是腹部已经不会在感到疼痛了,好象是痛过头,麻痹了.即便如此,依然完全够不着嘛.已经不可能了吗?啊哟,王八蛋.为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才提起干劲的耶.一直以来,我都只会逃避而已.总觉得跑什么跑,逊毙了.糊里糊涂地认定只要不跑就不会跌倒.但是我却决定要跑,想说跌倒的话再爬起来就行了.所以我才会做出这种傻事,像个冒牌蜘蛛人一样从水塔吊下来,不过根本就不顺利嘛.哎,就是这样吧,我这个人是啊跑得不快,又不会念书,充其量不过尔尔嘛.

不不对不对啦.

突然间一股热潮自心底涌现,那么下去是不行的.只有我的话还无所谓,不论是逊到家或是懦弱鬼都无所谓.但是,还有里香耶.为了里香,我说什么都必须做到才行.王八蛋,可是离东楼屋顶越来越远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仅仅两公尺的范围内摆荡.不行了,果然还是不行了吗?

然后,摆荡幅度已经连一公尺都不到了,已经仅能保持在悬吊状态而已了.擦破的双手好痛,撞到的手肘和膝盖也好痛.但是,再怎么样都比不上胸口深处的痛.眼角随之发热,我无力地悬吊在半空中,一边仰望天空.

半月正闪耀着光芒

月光蒙蒙地往外渗.轮廓有渐渐变得朦胧.对不起,里香.我反正就只有这种程度的男人而已.难得的决心以及勇气,都要像这样悬吊在半空中告吹了当我这么想时,月光中出现黑影.啊,是司.他正从水塔上窥视我.咦,等等.我的眼睛是出了什么毛病啊?有两个司耶.两副并排的多斯卡拉斯面具正闪耀着光芒.啊,不对.其中有一个不是多斯卡拉斯

那似乎马斯卡拉斯

马斯卡拉斯和多斯卡拉斯都是"LuchaLibre",也就是墨西哥式摔角的明星,而且还是亲兄弟,哥哥马斯卡拉斯被称为"假面贵族",同时也以拥有千变面孔的男人而闻名,真算得上是明星中的明星.虽然,多斯卡拉斯往往容易被隐没于他那伟大兄长的阴影之中,但是实力比起兄长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是那过于善良的个性让他当不成一流的摔角选手.

有一次,在墨西哥城的对战中,多斯卡拉斯已经使出漂亮的十字手刀劈击,将对手打到深陷摔角软垫中.接下来就只要压上去,将对手肩膀压制在软垫上三秒钟就行了.对手早已晕厥过去,无须再费吹灰之力.但是,多斯卡拉斯却动也不动,他只是伫立于原地始终看着空中.抛出叫骂声以及欢呼声的观众,面对眼前诡异的光景全转而鸦雀无声,连裁判也都歪着头摸不着头绪.

好不容易,其中一位观众注意到了什么,说道"

"Mariposa"

那是西班牙语中"蝴蝶"的意思.原来似乎倒下的敌对摔角选手胸前,停着一只蝴蝶呀.若将对手压制住让裁判倒数的话,就会把那只蝴蝶压烂.心地善良的多斯卡拉斯做不到.

他等着.

裁判也等着.

观众也等着.

原则是道尽墨西哥人民的良善,感动人心的逸闻.不,原本是会成就这么一段佳话的.然后,大家竟然就这么耗了十七分钟,那只蝴蝶才仿佛突然回神似的展开美丽的双翅,飘然飞上空中.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蝴蝶得救了呢.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突然粗暴现身的马斯卡拉斯从上方围绳纵身跃入,让倒地不起的敌对摔角选手吃了一记毫不逊于师父的阳光跳板式月面瀑布坠击,才刚飞起的蝴蝶也跟着一起遭殃.

多斯卡拉斯见状勃然大怒.

"Mariposa!Mariposa!Mariposa!啊啊~~~~~!"

多斯卡拉斯一边泪眼迷蒙地大吼,一边飞身跃向哥哥.

在那之后的激烈死斗哎,简而言之也就是兄弟打架,数年稳居墨式摔角著名对决的光辉历史宝座.

据说,多斯卡拉斯泪流满面地数度使出十字手刀劈击,而马斯卡拉斯在困惑之余也完全默默地忍受弟弟的攻击.

那美丽兄弟友爱的象征,马斯卡拉斯及多斯卡拉斯,如今正沐浴于月光下闪耀着光芒.

"啊,啊?"

"啊,啊?"

就在那一瞬间,山西保也吐出同样的话语.

"啊,啊?"

水古美雪也一样.

眼前伫立着两个巨汉,一个是世古口司.不会错的.毕竟光眼看庞大的身躯,还有从面具底下往外窥探的一双仿佛幼犬的眼睛,即使戴着面具还是能够立刻认出他来.但是如今,一旁还站着一个更庞大的巨汉.身高一百九十九公分以上,体重少说也有一百公斤以上吧.而且,那胸部的鼓涨程度实在非比寻常.明明穿着一件皮夹克,但是那件皮夹克似乎快被撑破似的绑在身上.脖子粗得几乎逼近头围.

世古口司似乎很害臊地说:

"这这个是我我哥哥."

那是世古口铁.

是铁哥

我确信,那就是铁哥.铁哥拥有各种传说.听说,铁哥高中时期就已经称霸伊势这个城镇,好象还曾是三重县最大的飙车族总长,旗下管辖二十七个车队,是总数一千三百人的大头目.他那完美的体格甚至吸引高砂相扑部屋及陆奥摔角前来挖角,足见他实在是个出类拔萃的罕见人才.

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传奇。

裕一!"

司他不,多斯卡拉斯大叫.

"还动得了吗?"

"啊,喔!"

"我们会一起摇摆登山绳,裕一也要加油喔!等一下就要用力了,你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了!'

我重新握紧登山绳.王八蛋,果然使不出力.已经疲惫不堪了,一抬头,就看到东楼屋顶.好近,同时也好远.够得到吗?脚,还能动吗?啊哟,到处都逐渐发疼咧我才在想着这些事情时,身躯突然开始晃动.

"呜,哇!"

一阵剧烈的冲击.登山绳"地一声先往东楼那边荡过去.轻而易举地就几乎达到三公尺.在那股反作用力字画下,接下来又往西楼去.那时候又有一股力道拉扯着绳子,身躯随之被往后抛了约莫一公尺.

厉太厉害了.

简直就像是被绳子抛来抛去似的.我感受到的正是如此压倒性的力道.一抬起脸庞,马斯卡拉斯和多斯卡拉斯正站在水塔上,以其粗壮的四只手臂紧握着登山绳.每当他们摆动手臂时,登山绳就会发出低喃,一边破风前进,而我的脸庞也会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力.

怎么会这样啊!这可不是人类的力量呢!厉害,真是太厉害了,世古口兄弟不,是马斯卡拉斯&多斯卡拉斯兄弟!

东楼的屋顶越来越近.还差一点.我伸出手.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抓到扶手了.身躯却直接在反作用力之下往后坠落.接着撞上墙面,还弹了起来.虽然痛得不得了,不过不碍事.是的,那种事根本就无所谓.机会就在下一次,身躯逐渐往后荡去.终于即将停驻于空间之中.

好,就是现在!

我奋力往墙面踹去.在此同时,从上方传来两声嘶吼:"呜喔啊啊啊啊~~~~~!"透过登山绳,我知道他们使尽地摆动巨大的手臂.我更为加速,一边在空间中前进.我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东楼屋顶那边的扶手逼近.我感觉得到风、感觉得到压力、感觉得到希望,此时扶手已经逼近眼前。

"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听到山西的声音.

"小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美雪也在大斤秒度.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然我也大叫.

哎,话说回来还真窝囊耶.到最后,我没有靠自己的力量,还是得靠别人的帮忙.不过没关系,那样也无所谓.我也明白很窝囊啊,毕竟事关自己的面子问题.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所谓,只要这只手能够碰到那扶手,能够靠近里香身边就好.

对吧,没错吧?

然后

我使尽全力地伸出手去.

小夜子的病是自发性心肌病变.自发性心肌病变可以分为两种,也就是扩张型和肥大型.肥大型望文生义,也就是心肌肥大造成、心室本身变得狭窄,收缩力也随之逐渐衰退.此类型会出现心脏病的典型症状,包括悸动、眩晕、胸痛以及呼吸困难等,甚至还可能由于心律不整而暴毙.那当然是相当严重的疾病,但是那种还有各式各样的治疗方法.小夜子并不是属于那种肥大型,而是扩张型.扩张型与肥大型截然不同,是由于心肌过度扩张造成、心室本身也扩大.换句话说,就像是老旧的橡皮筋一样,拉过了头,再也无法恢复原状其症状是典型的悸动、眩晕、胸痛以及呼吸困难等,但是多数情况却只会逐渐恶化,特别是只要心脏衰竭一发作,生存率就会大副降低.

百分之五十.

一般而言有五年生存率.换句话说,两人之中有一个人会死.小夜子曾在东京发作过一次.在那之后已过了三年,小夜子的病情暂时得以保持稳定.这本来就是不可能根治的疾病,所谓的"暂时稳定",已经算是求之不得的最佳状态了.多亏住在静冈这种幽静的环境中吧.我们曾经这么讨论过,照这么看来,应该可以五年、十年地继续生活下去,也曾这么想过,或许能够就这么一直在平衡木上不停走下去吧,甚至开始产生这样的念头.然而,小夜子不,我们却从平衡木上摔了下来.

她第二次发作了.

超音波影象上所呈现的小夜子的心脏肿胀变大,很糟糕的是,还粗豪县好几个血栓.就像是快坏掉的帮浦上,又塞了垃圾.我全力以各种治疗方式营救小夜子,持续竭尽一个医师的所能,同时也竭尽一个家属的所能,不放弃丝毫希望.强心剂、血管扩张剂、血管收缩素转换酵素抑制剂及受体阻断剂、B阻断剂现有的所有药物都被列入考虑,只要被认为是稍具疗效的药物,我都会抱着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得紧紧抓住的心情加以使用.

但是,那些药物也只能为小夜子多争取那么一点点时间而已.

"不可能动手术的."

宫内医师静静地说:

"病患承受不了."

"是的"

很明显地.小夜子的心脏过于虚弱,即便毅然决定动手术,中途大概也会陷入难以掌控的状态吧.届时,小夜子就会在麻醉昏迷的情况下,浑然无知地结束生命.

"夏目"

宫内医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终究还是闭上嘴巴,走出检查室,只留下我一个人待在那个昏暗的空间中.看片箱上挂着X光及超音波等各种片子,那一切,毫无例外地都在预告着小夜子的死亡.我是个医师,医术高超,不但周遭的人这么认为,我也有这样的自信.然而,妻子的死期迫在眉睫,我却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像这样呆呆地伫立于原地

不自豪到从哪听到传言,一位长期持续到医院看诊的大叔来找我,说有个很好的人可以帮忙.那个人真的很厉害耶,医师,应该可以说是神通力吧!就当姑且一试,或当求心安,去那里看看怎么样啊?我当然不相信,不过隔天仍旧开着自己那台灰色的破CORALLA行驶于山路中.在那深山中,还真像是只有猴子出没的地方,突然出现一栋豪宅.祈祷师是个胖女人,整张脸涂成白色,额头还以红色颜料画出诡异的图案.是狐狸,祈祷师说.被狐狸附身了.我很想笑.狐狸啊,这样喔.那小夜子可能下一次就会开始吼叫咯.在跪坐着的我的面前,祈祷师扯着嗓子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声,同时接二连三地将护摩木扔进火中.每次只要一放入护摩木.火里就会冒出蓝色的烈焰有够无聊的把戏,只不过是在护摩木上涂硫磺而已嘛硫磺一燃烧,就会窜出奇异的火焰.带我来的大叔额头在tatami上磕个没完,嘴里还不断呢喃着和那女人诵念的同样话语.哎,我这是在搞什么啊?那无聊的火焰把戏又是怎么样啊?小夜子如今也正在病榻上受苦.然而,我却在这种地方,跪在那伙稀奇古怪的人所搞出的稀奇古怪小把戏的跟前.哎,那火焰好美啊.混蛋,赶快烧到什么地方去啊.快点烧上那个臭八婆的夸张衣服,引发熊熊烈火吧.我可不会消失喔,我要在一旁煽风.快把这栋建筑物、那个臭祈祷师,还有我这个臭医师全都烧得尸骨无存啦.祈祷费用十万圆,很便宜吧,医师.大叔这么说.她会帮医师把治不好的疾病给医好呢.我微微一笑,放下了那十万圆.

我抬起从深山回来的那双脚,走向医院.现在已接近熄灯时间,医院中一片死寂.我信步前进,全身上下都沾染了火焰的味道,此外还有股怪异的香味.哎,混蛋,这下子这套西装得送洗了.

小夜子还醒着.

"嗨,老婆."

我这么一说,小夜子很开心地笑了.

"哈咯,老公。"

她的嘴唇死白.

咦,她的脸庞狐疑地皱了起来.

"有股奇怪的味道耶,吾郎."

我把当天发生的事全告诉了小夜子.包括那个祈祷师有多么稀奇古怪,即便如此那位大叔仍然深信不疑,还有最后付了十万圆,全都一五一十地坦白相告.小夜子听完后,面露笑容.

"还真好赚呢,祈祷师."

"恩,赚翻了啦.而且啊,那个女人以后一定会把我当作活招牌的,会说什么'还有医师上我们这儿来祈祷呢'."

"啊,吾郎还真是敏锐呀."

"真受不了呢,啊哈哈."

我一笑,小夜子也跟着笑.

病房中就只回荡着我们的笑声.照明感觉上似乎显得格外幽暗,窗外是往外无尽延伸的深沉黑暗.小夜子总有一天不,是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完全吞没在那片黑暗之中吧.即便我定神凝视,黑暗仍然只是黑暗,我根本无法从中抓到任何东西.

一回神,小夜子也正凝视着窗外.

"我啊,以前一直都觉得男人很恐怖呢."

"啊?"

"我爸爸他呢,以前是在造船厂工作的.还记得吗?就在那段高度成长期,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他每个礼拜也只能回家几趟而已,我大概一直长到六岁左右,都几乎很少和爸爸打照面.偶尔和爸爸见面的时候,就觉得恐怖死了呢.你知道吗?小孩子自然而然地会怕男人耶.再加上根本没什么机会见面,那时候真的是觉得恐怖得不得了.和爸爸吃饭的时候啊,因为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任何事情都会先问过爸爸.像我可以吃饭吗,或是我可以喝牛奶吗?"

"牛奶?"

"是啊,听说对身体很好,所以小时候我都不是喝茶,而是喝牛奶啊."

"所以,你一直到现在吃饭的时候,偶尔都会喝牛奶喔?"

嘿嘿嘿,小夜子笑了.

"恩,是啊."

"可是也没因为这样长高多少嘛."

"恩、恩.胸部也没长大多少耶."

啊哈哈.

哇哈哈.

"和爸爸完全不同,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吾郎恐怖呢.高中时期的朋友每个都说好恐怖、好恐怖,可是我完全不觉得耶."

"那当然."

我先如此下断言.

"因为我是温柔体贴的男人嘛."

啊哈哈.

哇哈哈.

"吾郎."

"恩?"

"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

啊哈哈.

哇哈哈.

我想要否定小夜子的话.我想说"哪有这种事啊".当然我和小夜子都明白那只不过是安慰话,但是我想说"要怀抱着希望直到最后一刻."喂,小夜子,我们要一起活下去喔.一起慢慢变老,然后不久后变成穿着俗气衣服的大叔和大婶,最后慢慢变成老公公和老婆婆.当然,还是会吵架的啦.大概也会发生很多不好的事吧.不过,应该也会有更多、更多很好、很快乐的事.让我们一边品位着那多不胜数,真的是用双手抱都抱不住的点点滴滴,一起活下去吧.

喂,吾郎.

脑海中突然浮现小夜子的脸庞.

好好玩喔,吾郎.

那是比现在,比眼前的小夜子还要年轻得多的高中时期的她.初相识时,我们到城址公园去玩.当时是有什么样的机缘巧合,事到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了,我们里秒年个人在傍晚的城址公园中初次接吻.

在那之后的暖意.

温柔.

"一定被人家看到了啦."

小夜子那样的声音.

我如今就即将要失去这一切了.

什么记忆,根本一点儿用处都没有.那东西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如果就在身边,如果能对着自己笑,记忆或许还能继续留存,因为记忆会这样持续累积下去.而且,或许就能够散发光芒吧.但是,只要一不在身旁,记忆就无法雷击,而被抛诸闹后,任凭风吹雨打,逐渐褪色.然后总有一天,肯定连在那样的地方发生过那样的事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啊.

"多一天都好.就算是多一分钟、一秒钟都好.你要尽可能活久一点喔.拜托你了,小夜子."

恩,她点点头.

"我会努力的."

就如同这句话,小夜子很努力.

她后来又撑了一年.

最后的问题,只剩下从屋顶到里香病房的绝壁.多亏马斯卡拉斯和多斯卡拉斯扔过来的登山绳和金属扣环,要克服那个问题似乎出户意料的简单.话说回来,在月光照耀之下的马斯卡拉斯和多斯卡拉斯的剪影实在好美.简直就像是并肩伫立于悬崖之上的野郎兄弟档.我在东楼屋顶用力竖起大拇指,马斯卡拉斯&多斯卡拉斯兄弟也用力竖起大拇指.一旁的山西,也一样用力竖起大拇指.美雪她啊,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吧,头撇到一边去了.啊,看过来了.什么嘛.怎么顶着一张怪脸啊,那家伙.嘴唇嘟嘟的,看起来不就像在闹别扭吗?真是的,我真的搞不懂女人这种生物耶

将登山绳一端固定在扶手之后,我将脚伸向绝壁,到里香病房的阳台,该说是那屋檐为止,大概有七公尺.因为之前也曾干过类似的勾当,而且再怎么说刚刚才经历过更恐怖的事情,所以如今几乎没什么恐惧感.我流畅地放下登山绳,没两三下便踩上了屋檐.然后我整个人紧抓住屋檐,顺势爬下阳台.到了,拼死拼活地终于到了.

我将缠在身上的安全吊带和登山绳歇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

我转过头,仰望天空.

半月正闪耀着光芒

明白这一点就没事了.

我调整好脸上表情,敲了敲眼前的玻璃门."喀、喀"干涩的声响震荡着干涩的空气."喀、喀".也不知道里香是不是还醒着.不,就算还醒着,里香恐怕也不可能离开病床吧.不过,她妈妈应该会陪着她.会不会被骂啊,应该会被骂吧,这种情况下.

我察觉里头似乎有人在动,紧接着,窗帘被拉开了,里香的母亲以吃惊的脸庞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不过还是对她说"请开窗".拜托,只要一下下就好了,我马上就走,所以请您开窗.

伯母的双眼往上吊起,似乎快气疯了.她整个人激动不已,她在盛怒之下直接拉开落地窗,仿佛要把我生吞吞剥般地劈头骂:

"你,你给我有点分寸"

我已经很久都没看过这么暴跳如雷的大人了.总之就是吐出的话语支离破碎,口沫横飞、满脸通红,我畏于那股气势不禁倒退一步.但是就在那时候,我看到伯母背后白白的东西那是床铺的一部分,里香就在那里.

我定定地望着伯母的双眼说:

"请您让我和里香说一下话."

我毅然决然地低下头.

"我明白这样做很没有常识,我也觉得很抱歉,但是,我很想和她说说话."

"我拒绝!"

因愤怒而颤抖的声音扔了过来.

哎,果然还是不行吗

这么一来,大概也只能硬闯了,我正这么想时听到这样的声音:

"裕一,没关系."

是里香的声音.

"你进来,没关系的."

我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抬起脸来.眼前的伯母也以十分震惊的脸庞看着身后.然后,伯母又再次望向我这边.她的双眸潜藏着强烈的光芒,那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光芒,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啊,这或许是憎恨.

这样啊.

我正要从这个人身边把里香夺走.丈夫死后,这个人就始终和里香相依为命.然后,这个女儿如今又要因为同样的疾病逐渐走向死亡.她大概早就明白女儿会被死亡夺走吧.心底某处或许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她一定还没做好心里准备的是,女儿会被我这种窝囊男人夺走.

我正要把这个唯一的希望给夺走

我正面迎视伯母强烈的目光,压抑着那颗摇摆的心.不下定决心是不行的,没有时间了,只有几秒钟而已.光是那几秒钟,就足以决定我的人生,同时也会决定里香的人生,以及伯母的人生.我望向头顶.啊,这样啊,不用再烦恼了.反正也无法再爬上这面墙,回到屋顶上去了,不是吗?这样的话,就只能走进病房啦.是啊,就是这样啊,早就已经成定局了嘛.

脑袋一角,浮现半天之前的情景.

看到住在我隔壁病房的大学生,和那个刚成为他女友的女人后,我便回到了自己病房.夏目就在房内.他坐在窗框上,岂有此理的是竟然还在吞云吐雾.在医院里,而且还在病房中抽烟的医师算正常吗?

此情此景实在让人目瞪口呆,随着叹息声我这么说:

"你在干嘛啊?"

刚刚才目睹大学生快乐的情景,心情好得不得了,所以夏目粗鲁的行为并没有让我太火大.

"在等你啊."

"等我?"

恩,那也对喔.这是我的病房嘛.

此时,我才发现夏目的双眸异常认真严肃.我本来以为他一嘀咕内是来捉弄我的.

但是,并不是这样的.

"喂,戒崎.你啊,一定觉得什么命运、未来,都是注定好的吧."

"啊,什么?"

"不管是命运或是未来都是靠你自己决定的啦.你大概会觉得这样的话实在逊到家了,可是根本就没办法逃避嘛.我们就只能在那种逊到家的地方,惭愧地活下去啊.如果命运或未来的发展无法如你所愿,就把它们否定掉啊,努力去扭转啊,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但是,与其唯唯诺诺地乖乖顺从,这样不是强多了吗?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放手去赌赌看啊."

你也明白吧,夏目接着说:

"只要是为了里香,应该什么都做得到吧.真正想要的东西,就要靠自己的双手硬是去紧紧地抓住啊.你的双手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呀."

接着,夏目一掀白袍下摆,随即扬长而去.他的背部小得吓人.他正以那副小小的背部孤伶伶地一个人走着.是的,夏目的确是孤伶伶地一个人.

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他毫无预警地现身、毫无预警地劈头扔了这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来.搞得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时候,我只能呆呆地伫立于原地.

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明白了.

夏目想要说的,其中的真意,彻头彻尾地完全明白了.

我的不,是我们的双手就是为了紧紧抓住什么而存在的.

如今,正是那样的时候.

我走过伯母身边.两人肩膀擦到时,伯母娇小的身躯随着晃了一下.对不起.我仅在心底先这么道歉.我要把你的女儿从你身边夺走了,我打算在仅剩的少数日子中独占她,对不起.

双脚并没有颤抖.

我下定了决心.

前进一步,幽暗中朦胧浮现出女孩子的轮廓.前进两步,可以隐约辨识出那张脸庞.前进三步,便看见了笑容.

而我,也跟着笑了.

"裕一大笨蛋."

啊哟,别突然就这么嘲弄我嘛,这女生喔.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从阳台出现."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咯?"

"因为是裕一嘛,我本来以为会在门外大呼小叫,然后被妈咪干走."

"我怎么可能会做那么逊的事啊."

哎,不过那样的可能性还的确很高呢.恩.如果是以那种模式出现的话,一定会被赶走吧.

里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喂,里香."

没时间了.

现在应该不是鬼扯的时候了.

"什么?"

我对依然挂着笑容的里香说:

"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吗?永远、永远,都陪在你身边好吗?"

虽然是被吓到了吧,里香定定地凝视着我.在那昏暗之中,她的双眼闪耀着意志力的光辉.我之前也见过相同的眼神.是什么时候啊?啊,读了!是她说一起去炮台山的时候.

"我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喔."

里香以细弱的声音说:

"不过,也没有那么短喔."

"我明白."

"裕一,为了我必须把所有一切都舍弃掉喔."

"那我也明白."

我伸出手臂.就像暂停的一分钟那时一样,我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里香从被窝伸出手,果然也一样握住我的食指前端.

这是第二次被暂停的一分钟.

这次被允许的时间大概也只有那么一下子吧.不可能就这么聊个没完,会对里香的身体造成负担.就在那珍贵的一分钟之间,我再次思考里香的话,你是说必须舍弃掉一切吧,里香.我是回答了"我明白",不过其实我还不明白吧.毕竟,以前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经验嘛.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如今这样的心情、存在于我胸口中的东西、再千年个厘时微不过的确定东西,那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喂,裕一,戒崎裕一,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什么啊?

还真是个简单的问题.就在如今这一瞬间,答案近在眼前啊.答案正抓着我的食指.我一笑,答案也跟着笑,那是相当纯真的笑容.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里香."

"恩."

里香点头.

"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今后将守护着这个女孩活下去.

还有其他什么事会比这更绑的吗?

夏目说完时,指针已经指向三点钟.夏目从方才开始便一直保持沉默.眼睛始终凝视着空间中的某处,不是不存在于此的地方.

"一年啊,她真的很努力耶."

"啊."

夏目视线动也不动地点点头.

"真是了不起呢.可是啊"

"恩?"

"到最后,所有一切全没啦.那个小鬼,裕一也一样,不久以后一定也会落得同样下场的.里香的病是不可能根治的.今后也会持续低空飞行.只要出现高一点的山,就躲不过了.到时候就完了.而且,裕一还会被那些事情耍得团团转.那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到最后,总有一天一定会失去所有一切的啦."

"要我说呢,那又怎样啊.着2一切对你而言啊,是对于你朋友而言或许是那样没错啦.裕一之后或许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况.不过,对于里香来说可不一样啊."

"什么意思啊?"

亚希子并未回答夏目带着杀气的问题,只是从口袋中取出烟盒.虽然想抽一根出来,不过里头只剩下一根,而且还被塞到了最里头,再加上烟盒都被压扁了,怎么样都拿不出来.她好不容易抽出烟来,将那根被压得歪七扭八的烟叼在嘴里,一边点火一边望向夏目,只见他以软弱的眼神看着这边.啊哟,怎么了嘛.这个坏心眼又任性的男人竟然流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声音耶.

"刚进医院时的里香,实在说有多糟糕就有多糟糕.脾气总是那么坏,又任性,还常把菜鸟护士搞哭,真是个最差劲、最糟糕的患者了.毕竟这儿是医院,是人们流露脆弱一面的场所,当然患者大多也都很任性.不过,里香在这方面爱真是出类拔萃.真的、也很少好好地笑过呢.像她那种年龄的女孩子多不笑很怪吧?可是呢"

她吸了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雾.

"那孩子,只要和裕一在一起就会笑呢.我已经举双手投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勉强编了个理由,就把那孩子塞给裕一照顾了.然后,那孩子就一点一点地慢慢会笑了.到了现在,也很常笑了呀;现在没食欲的时候,也会吃点东西了;也会忍受那些疼痛的治疗了.像这些事情,裕一那个臭小鬼或许没察觉,可是她是真的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耶.没错,里香的生命不可能因此延长,那孩子或许总有一天会死.但是,从没好好笑过就死掉,或是像现在一样笑着迎向死亡,你觉得哪样比较幸福?"

""

"我是不知道像你们这种被肤浅的自尊逼得喘不过气来的男人怎么样啦,女人的话呢,就算短暂不,正是因为短暂,只要拥有曾经尽情幸福、尽情展露笑容的瞬间,就觉得能够心满意足了呢.光是那样就可以活下去了.里香那孩子现在很幸福呢."

"那被留下来的那个该怎么办呢?"

抗议声,却是微弱的声音.

果然是毫不留情的答案,亚希子道:

"忍耐啊."

"可恶,说得倒轻松."

"可是,也只能那样啦.本来就是嘛,你也好好想想啊,试着站在裕一的立场,或是你那个某某朋友也行.试着站在他们的立场,稍微发挥一下想象力啊.最重要的是什么?自己的幸福?还是重视的人的幸福?"

""

"是哪一边呢?"

""

"难道不是重视的人的幸福吗?"

夏目并未回答.只是垂着双肩,不发一语.

凝视着他那副样子好一会儿,亚希子闭上双眼,然后,随之降临的不是黑暗,月亮升起,不是满月,而是却了一半的月亮.空气好澄澈,所以,光芒更显得耀眼,不过,毕竟那也只是半轮明月的光芒,和满月的光辉仍旧差了一大截,世界也沉浸于昏安之中.亚希子看得到,看得到在那光芒中并肩行走的少年与少女的身影,少女正在发怒,少年则是一副拙样地频频道歉,少女看来似乎还是气呼呼的,实际上却笑得好幸福.是的,自己很明白,那孩子在笑,少年要察觉到这一点,或许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吧,或许要等到失去一切以后说不定.

天涯海角到处去吧!亚希子呢喃.能到哪里去就尽管去吧!你们拥有天涯海角到处都能去的车票呢.看看自己手上啊,不就好好地紧握在手心里吗?那可几乎是所有人都没有的车票呢,你们已经能够拥有了那贵重的车票呢.

她睁开双眼,再次望向夏目,只见他抱着头,身体缩成一团.那副肩膀、背部正在微微颤抖.虽然想要紧紧抱住他,但是她明白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也不能够这么做,自己是无法帮夏目背负他的人生的,自己是无法永远呆在他身边的.

是不是很无情啊,我这个人

这样的念头才刚浮现,她突然回想起往事.

啊,对了.

"跌倒了就自己站起来."

严格的父亲过去总是这么说.她头一次骑脚踏车时,哎,虽然算是蛮快就学会了,仍免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摔倒.膝盖擦破了、手肘也擦破了、红色的血渗了出来、伤口频频抽痛.不过,真正让人难受的不是疼痛,而是刚拜托家里买来的脚踏车,附有粉红色辅助轮的脚踏车,没两三下就撞得刮痕累累了.

"亚希子,跌倒了就自己站起来."

自己全身伤痕累累,最宝贝的脚踏车也刮痕累累,眼见看就快要大哭出声时,站在一旁的父亲却这么说.哎,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那是她第一次骑上脚踏车,一定会跌倒的.当时大概只有四、五岁的孩子,跌倒的话就会大哭大叫,世界上她也真的大哭了,也大叫了.

不过,父亲却这么说了.

自己站起来.

也就是说,一定,恐怕,就是那么一回事.

夏目也必须靠自己站起来.

"我到外头去抽根烟再回来.有什么事再叫喔."

所以亚希子说着走出了医护站.香烟的火光在眼前微微摇拽.哎,实在是,这根烟,弯得太夸张了啦.香烟的红光,红色的荧光,微微摇拽.

她试着在心底说出方才吞进肚子里的话语.

既然如此,不就全都得偿所愿了吗?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变成怎么样无所谓,对方的事情比所有一切,而且是比全世界都还要来得重要的.只要对方能够展露笑容,无论怎样都无所谓吧?那不就都已经全多做到了吗?不论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或是里香很快就死了,裕一也已经达成那样的心愿啦.那个臭小鬼,你那个某某朋友,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把一切全都抓在手中了呀,已经全都抓在手中了呢.<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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