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OO诗歌Pan4
唯一记得的,是被戴着圆形墨镜的女性攀谈。
「喂,能不能让我听听你的梦想啊?」
那是名身着深红色长大衣的高姚女性。她嘴角泛起沉稳的笑容,悠然自得地望着这边。
突然被不认识的人这么一问,诗歌感到非常困惑。
当时的诗歌年纪尚小,姊姊也才正准备将一头漂亮的秀发留长。诗歌一如往常走在从小学回家的路上。鲜艳的橘色夕阳,染遍人烟稀少的住宅区道路。
「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问问看而已。因为难得你有着美味的梦想,看起来却驻足在原地,无法前进。」
诗歌完全听不懂眼前的女性在说些什么。
她很迷惘该不该立刻跑开,然而身体却像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不,或许真的是有某种力量封锁她的行动也说不定。
诗歌缓缓开口,眼前神秘女性的视线,让诗歌的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我的梦想是」
当诗歌随后回过神的时候,她的体内已经寄宿了某种东西。
诗歌变成附虫者之后没多久,就被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追杀。
她无处可去,只能在镇上来回奔逃。以奇妙的防风眼镜遮住脸孔的人们,接二连三地向她袭击而来。诗歌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熬过他们的攻击。在这样的过程中,诗歌知道把自己变成附虫者的,是名叫(暴食),能够产生分离型附虫者的特殊人士。除了(暴食)之外,还另有两位附虫者能产生附虫者,而他们似乎就是所谓的(原始三只)
然后,当诗歌终于力尽衰竭的时候,她遇到名为(郭公)的少年。
回顾过往的诗歌眼中,有着(郭公)伫立在雪地上的身影。那是位堂堂正正,却又带着几分哀愁的身影。
少年当年的模样,就算是过了四年的现在,也依然深深烙印在诗歌眼中:
随着身体一阵抖动,诗歌突然惊醒。
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没见过的天花板。被干净的白色壁纸所包围的房间里面除了诗歌躺着的床铺以外,没有看到任何家具。
在呆然地搜寻自己的记忆之后,诗歌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诗歌与立花利菜相遇,并在利菜的邀请之下,来到她的住处。利菜似乎独自居住在看似相当高级的公寓里面
关于利菜聚集的附虫者反抗组织(虫羽)的状况,昨天已经大致听利菜说了。她虽然邀请诗歌加入伙伴的行列,诗歌却说要考虑看看。于是利菜便开玩笑地说:「也是啦!要是像诗歌这样的人参战的话,可不是担心就可以了事的呢!」
诗歌还没有对利菜说明,自己已经被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盯上一事。她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因为一时问没开口,便错失了表明的机会。
诗歌想要尽早离开这座城市的想法依然不变。可是她没有地方可去,再加上身无分文,只好接受利菜的提议,来到对方住处。等到稳定下来之后;,必须好好向利菜道谢,再分道扬镳。
诗歌穿着利菜借她的睡衣,走出房间。一股香气从走廊尽头飘来。
「其他地区萤南区头领的蜉蝣我是很不想找他同化型?(注:蜉蝣为状似蜻蜒的昆虫,又可称做「浮游」。)
诗歌微微听到有人在交谈的声音,但只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应该是在讲电话吧?
「OK,让蜉蝣先按兵不动吧!其他的地区不,能把西区头领找来这里吗?毕竟得通报百足的消息」
这句话说完之后,声音便中断了。
[早早啊]
诗歌羞怯地走到客厅,利菜则是满面笑容迎接她。
「早睡得好吗?」
放下行动电话后的利菜,正打算搅拌锅内煮着的味噌汤。她在学校制服外面套着一件围裙。
「啊对对不起,我马上来帮你」
「别介意、别介意,诗歌你先坐下吧!等等喔,马上就可以吃早饭了。」
利菜端菜上桌的动作非常俐落,如果让诗歌去帮忙,搞不好反而会妨碍到她。
「好好的。」
诗歌依照利菜的指示坐在餐桌前,随意地环顾了一下客厅。
房子的空间虽然颇大,却只有桌子和电视等家具墙壁上挂满了画布,用过的颜料和画笔等绘画工具散落一地。
视线内可以看到的每一幅画都还没有完成。似乎没有半张人物画像,全部都是风景画。这些画均具有吸引人们目光的神奇魅力整体来说,色调大多偏向红色。一片火红的色调,彷佛将夕阳贴在画上一般。
「昨天我就想问了利菜都是在这里画画吗?」
利菜一边端碗盘,一边回答诗歌的问题。
「不是,大致上都是在学校画。这里的环境虽然好,但在学校比较能激发想像力总之,在那里就会想一直动笔」
「原来如此」
「反正只是单纯的兴趣罢了,我没有特别拘泥啦!」
话虽如此,但依诗歌所见,她觉得每一幅画的水准,都已经超过兴趣驱使的范畴。但她也没有提及此事,反而问起其他事情,
「你今后也打算继续画图吗?」
利菜舒缓了一下神色。
「我还有其他梦想,所以没有那么多空档也没有时间。」
觉悟的表情刻划在利菜脸上,诗歌大概知道利菜的目标是什么。
「因为要跟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对抗是吗?」
对于诗歌的问题,利菜投以苦笑。看来,每当利菜一觉得困扰.就会变成这种表情。
[我实在很单纯吧?脑子里只想着以牙还牙,因为太多人被那些家伙夺走了容身之处,所以我要将之夺回,这在我心中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利菜的语气非常干脆,没有丝毫迷茫,但当她在讲话的时候,视线却从未望向诗歌.
那么利菜自己的容身之处呢
诗歌虽然很想问,但因为利菜走进厨房,而来不及问出口。
[完成了!来,拍拍手!」
诗歌照着利菜的指示,「啪啪啪」地拍起手来。
餐桌上摆着以烤鱼为主菜的和风料理。诗歌对这些无论是外观与气味都无可挑剔的菜色感到惊讶。因为利菜完全没有给人很会做家事的印象,令诗歌有些意外。
「请用」
诗歌在利菜的催促之下,小声说过:「我开动了。」之后举筷。她首先尝了一口放在小碟子上的卤菜,菜肴如她预料般美味。因为诗歌昨天几乎没有吃东西,所以这顿温暖的早餐更让她感到别有风味。
「真好吃」
「那还用说,里面充满着我的爱情呢!喵」
「爱爱情?喵?」
「饭菜还有很多,你尽量吃喔!你下午要跟男朋友见面,对吧?所以要好好补充养分啊!我等一下拿衣服借你穿。」
「不不是男朋友啦!」
利菜看到红着脸否定的诗歌,很刻意地大大叹了口气。
「唉唉,到底是哪来的幸福小子,可以抓到这么可爱的女朋友啊?但你可要小心喔,世界上有很多男人是很差劲的。比方说,只会在意他人眼光的好宝宝啦!或者明明像个笨蛋、自我中心,却偏偏强悍又卑鄙的家伙等」
利菜一边不悦地喝着味噌汤,一边说道。诗歌看到她的表情,突然发现一件事。
「利菜喜欢那个人,对吧?」
利菜喷出味噌汤,她涨红着脸咳嗽,瞪着诗歌。
「你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啊?」
「对对不起只是觉得可能是这样而已」
诗歌面对利菜凶狠的态度,不禁退缩了。
利菜一边擦嘴,一边瞪向诗歌。
「我跟你说,刚刚提到的人中,其中一个是我的敌人耶!是特环的附虫者,叫做(郭公)的死王八蛋啦!我怎么可能喜欢上那种人?」
利菜看到诗歌露出复杂的表情,觉得事有蹊跷。
「诗歌,怎么了?你认识(郭公)吗?」
[不不是的——]
诗歌连忙摇头,她很惊讶自己竟然会扯谎带过。
「说得也是,你不可能认识他的。跟他见过面的附虫者,几乎都被打成缺陷者了啊!」
「利利菜讨厌那个人吗?」
「当然!」
利菜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她的眼神原本就蕴含着坚强的意志,所以一旦神色凝重起来,甚至会散放出压迫感。
「那家伙只有那家伙不能原谅!光是他一个人,就已经把好多伙伴打成缺陷者了。要是没有他,我们或许早已经找到容身之处」
[]
诗歌静静聆听利菜的话。
四年前,诗歌跟(郭公)相遇的时候,她实在不觉得眼前的少年是这么可怕的人。
「可是,另外一个人又跟他完全不同。」
利菜的表情缓和下来。她露出有点烦恼,又有点害羞的复杂神色。
「是我班上的同班同学。他没有什么突出的特徵,没有什么缺点,但是也没有什么优点不过,我在几个月前,看过那家伙认真起来的表情。他当时的神色,跟平常和善的样子截然不同该怎么说呢,应该算是整体印象不同吧」
诗歌窃笑了起来。直到方才还露出可怕表情的利菜,竞格外害臊地描述着她似乎没有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加快说话的速度。
「他很棒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啦!该怎么说会让我想动笔画下来。」
「画下来?」
「我自己也很惊讶。我从来没有因为看到一个人,而产生这种想法的经验。」
利菜害羞地别过脸,露出澹澹的笑容。
「利菜也笑得很幸福唷!」
诗歌微笑地说道然而利菜的脸却抹上一层阴影。
「没办法啦!我跟那个人住在不同的世界。」
「为什么?利菜昨天不是才讲过吗?就算是附虫者.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这跟是不是附虫者无关。
利菜揪着脸摇摇头说道:
「我杀了我父亲。」
诗歌瞪大眼睛,利菜的眼中浮现与方才讲起(郭公)时不同的厌恶神色。
「我父亲是个差劲透顶的人。他在外面会假装成温柔的父亲角色,然而每天只会毫无理由地殴打我母亲。他很有钱、也很有权,我甚至无法逃出来说到我小学时代的记忆,就只有在没有电视,也没有其他东西的房间内,画下从窗外看到的风景罢了。母亲则好像只是为了挨那家伙的拳头才存在。总之,自从懂事以来,我满脑子都想着要杀了那家伙。」
语气平澹的利菜,以冷漠的口吻继续陈述:
「当母亲因病过世的时候,我还以为下一个就是我。像母亲一样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没得到就死去我才不要这样。所以被杀死之前,我要先杀了他。当我下定这种决心的时候,我就成了附虫者。]
利菜嘻嘻地笑道:
「那种感觉实在难以言喻,我的情况就像是碰巧经过一般凑巧。当一位戴着圆形墨镜的陌生女性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意识蒙胧;等到清醒过来后,我似乎就已经发现自己体内有某种东西存在了总之,就好像自己被一分为二,然后其中一个人迳自离去般奇妙的感受。我成为附虫者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杀掉那个溷蛋父亲。」
「利菜」
「结果,他因为运气好而捡回一条命,但似乎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把他推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狱里面」
「利菜,别再说了」
「我获得力量,这是不输给任何人,任谁都无法践踏我的力量。这次我要用我的力量.来打倒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没错,他们才是怪物,我绝对不会让那些家伙们」
诗歌终于忍耐不住,紧紧抱住利菜。
泪水从诗歌脸颊滑落,因为她一直看着打从最初提起父亲,眼角便立刻泛红的利菜.语气虽然始终平静,却一直在哭泣
「利菜,真的别再说了」
利菜在诗歌怀中,甚至连呜咽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只是静静地微笑着。
「所以我不是有资格待在他身边的人。」
利菜的声音特别寂寥,却又温柔过了头.
「每当他跟我说话时我都觉得很高兴。我想他应该没有发现吧?从我发现他因为看着我的画而笑之后,我就一直注意着他所以我更不希望他知道真正的我」
[没有这回事的.]
诗歌说道.
[他是利菜喜欢的人啊!他一定也能够了解利菜的。」
[或许是吧]
利菜将彼此的距离稍微移开,脸上浮现丝毫不虚伪的笑容。相信眯着笑眼的她,一定是打从心里这么希望的吧
「不过,我还有事情要做。而这件事情一定跟过着正常生活的他完全无关,所以算了。毕竟我又得到新的相关情报了」
「情报?」
相对于诗歌一脸讶异,利菜则是笑了笑。她端起碗盘站起来。
[(冬萤)」
诗歌的心脏,「噗通」地跳了一下。
「我从特环局员的附虫者那里听说的。据说一位非常强力的附虫者,从缺陷者的状态中复苏过来。就是那名叫做(冬萤)的男还是女性啊?我不知道。总之,只要找到他,让他成为我们的伙伴,就一定就可以知道从缺陷者的状态中复苏的方法了。不只是这样也可以从(冬萤)那里得知,成为缺陷者的附虫者们,在被特环带走之后,送去的『隔离设施』所在地。」
利菜眼中充满希望的光辉。她以力道十足的口吻说道: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救出变成缺陷者的伙伴们了!到时候,就是我们(虫羽)胜过特环,夺下容身之处的时刻。为了这个不论使用什么手段,我都要找到(冬萤)」
利菜露出几分戏谵的笑容说道:
「说不定,诗歌你就是(冬萤)喔?」
[我.我]
我不知道从缺陷者的状态中复苏的方法利菜注视正想这么说的诗歌,放松了表情。她端着餐具,走向厨房。
「开玩笑的,我也不认为事情会这么刚好说起来,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诗歌会很强耶!」
诗歌看着利菜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3OlTHEOTHERS
[呼!]
利菜做完更换画布的工作,大大呼了一口气。
早上的眩目阳光,飘入没多少人的美术教室里。利菜手中的铅笔轴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桌上放着临摹用的花瓶与水果。利菜很久没有画静物,但是她觉得今天应该可以画得不错。
她坐在木制椅子上,面对没有画上任何东西的雪白长方形画布。
第一次说出来。
过去明明就没有向任何人坦白过,却不知为何对诗歌道出一切。
那一定是因为,诗歌和利菜有着相同的梦想她们彼此很相像,都是因为毫无道理的原因被剥夺容身之处,并打算找出有朝一日,能够安心活下去的乐园的人。
神啊,我这是头一次感谢您
利菜在心中小声呢喃着,这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她过去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遇到跟自己有着同样梦想的人。
因为跟拥有相同梦想的少女相遇,让利菜想起逐渐忘怀的珍贵事物。
梦想虽然所剩不多,利菜却有着非得完成不可的事她真正的心愿,就是完成这件事情。
接着,她只祈祷留下来的人,能够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这么一来,利菜就可以大声地说,
她确实活在这个世界上过
「为了这个愿望,无论如何都得将(郭公)」
利菜不禁说出口。
那个叫土师的男人说过的话,在脑中响起。
啊啊,拥有相同梦想的同志,竟然得互相对抗、彼此受伤,真是悲惨的命运啊
少胡扯了!
利菜的表情很自然地严肃起来。
那个(郭公)跟自己有着相同的梦想?他也想找出自己的容身之处?不可能有这种事!那个男人是敌人,而且还是个难缠到极点、毫不留情又残酷的人。
利菜他们只有在打倒那个眼镜男和(郭公)之后,才算真正获得胜利目前应该没有人可以取代那个脑筋灵光的男人,以及那位最强的附虫者吧?应该是这样没错,利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碰过像他们这么棘手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局员。
「下次一定要打赢」
利菜说到一半,眼前突然一阵晕眩。铅笔从利菜的手中掉落。
「啊」
视线中的花瓶扭曲,类似漂浮的感觉侵蚀着利菜的精神。
眼中浮现抱着身体,压低声音哭泣的母亲身影。
接着是满脸凶恶走近的父亲再来是同班同学药屋大助的脸、昨天刚见面的诗歌、举枪的(郭公);以及,闪烁着无数眼睛的巨大瓢虫
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利菜拉回现实。
她转头望向门口,发现一位熟悉的少年,一脸惊讶地站在那儿。
「啊药屋?」
「你还好吗?总觉得你脸色有点难看」
利菜轻甩还有点昏沉的头,捡起铅笔,将视线从逐步接近的大助身上移开.再度面向画布。
「有事吗?今天学校放假喔!」
「我说你啊,我当然知道今天放假!我是有事出门,经过学校的时候.不禁绕过来看看.没想到立花同学竟然会在这里。立花同学就算假日,也会在这里画画吗?」
「这种事情跟你无关吧?」
利菜冷言冷语地说着,并开始打出花瓶的轮廓线。但是原本顺畅的笔感有如假象一般丧失,她无法照着自己的想法移动铅笔。大助突然登场,让利菜的集中力烟消云散。
「没事的话就好。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那我先闪了。」
大助回过头来,利菜显得更加困扰了是自己把大助叫住的,但是她想不出理由
「呃那个你闲着没事的话,就坐一下啊!反正你也是来晃晃的,就让你免费参观吧!」
「真搞不懂你想说什么,况且我也不是闲着没事不过,在那件事之前我确实还挺闲的,
就这么办吧!毕竟你都破例让我免费参观了呢!」
大助虽然有些疑惑,还是将椅子移动到可以看清楚利菜画布的位置。
利菜从背后感受到大助投射过来的视线,更是难保平静。她的手虽然擅自地持续动着,但是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画的是花瓶,还是水果了。
利菜依然目视前方,不让大助瞧见自己的表情,开口说着。为了不要让大助发现自己正在紧张,她继续动笔,低声说道:
「难得有这个机会你坐过来这里吧」
「这里?」
「就是我的前面、前方,FRONT这个花瓶我之前就画过了,画它挺无聊的。反正我正好想画画看人物,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模特儿呢?我很想挑战看看,若是画你这种人,我是会先画完呢?还是先把笔折断?」
大助沉默了一会儿。没多久,带着几分犹豫回答道:
「我等一下还有事情所以,顶多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神啊,我又想稍微感谢您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有这么多时间。你等等,我去拿新的画布过来。」
利菜从椅子起身,也没回头看大助,迳自走向准备室。利菜急忙地在不让大助看见她的情况下,幸运地找到一张空白的画布。
当她从准备室出来之后,大助已经俐落地收拾好花瓶跟水果了。平常总是给人傻呼呼的感觉的他,这点倒是令利菜相当意外。
「你你怎么这样这些事情让我做就好了啊」
[这点小事无妨吧?何况,立花同学看起来不太舒服。」
大助微笑说道。
利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一语不发地坐回椅子上。她忽然想起诗歌的脸,如果换成她的话,这时候应该会很坦率地道谢吧
「你到那里去不用刻意保持不动,就随意坐着吧!」
「像这样吗?」
大助依照利菜的指示,坐在利菜看过来斜前方的位置,摆好姿势。
利菜静静地在画布上挥舞铅笔,自己的手灵活得让人吃惊。画出大致上的轮廓后,接着照脸部、脖子、肩膀的顺序逐一勾勒出少年的体格。
当利菜认真地画着图的时候,她发现大助脸上的OK绷增加了两块。但重点是大助异于平常的气息,更吸引了利菜的目光不论成绩、运动能力、外貌、个性,所有地方都毫无特色,在班上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他,今天却散发着一股奇妙的远离尘世的感觉。他好像在思考什么没错,就跟利菜在几个月前看过的独特神情一样。
利菜动笔的速度自然加快起来,她很想清楚地画下大助的身影。像现在眼前的他,才是吸引到利菜的少年。
[其实呢]
大助突然开口了。利菜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从开始动笔以来,还没有讲过半句话。
「其实呢,我是来学校找找看立花同学的画。既然你说是美术老师擅自帮你送去参赛的,我就想搞不好还在美术教室里我记得之前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完成。」
「根本就不会完成。」
[咦?」
「那是我回忆小时候看到的景色,所画出来的东西。平常也不可能在美术教室画风景画吧?我不过是将记忆中的影像重现,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完成的一天?」
「原来是这样子。」
大助笑了。
「不过,我还是很想看看。当我看到那幅画的时候,体会到某种感受,而我想再次回想那时候所带来的感觉」
利菜盯着大助的侧脸,突然察觉到大功心里有烦恼。她虽然不知道大助在烦恼什么,但想必是发生某件事情,而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可见她在几个月前,看到他露出同样表情的时候,正好也是他在烦恼着某些事情吧?
「那只是一幅烂画。」
「我是不懂画,但至少我不觉得那是一幅烂画。立花同学的画,可以给予欣赏画的人某种东西。既然你得奖了,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画的人明明就没有这个意思,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搞不好,你只是感受到某种错觉罢了。」
「我很坚持,不管是作者,或是其他人怎么反对,我都依然如此觉得。」
「你真是个乐天的家伙。」
话说到这里,两人又安静地埋首于工作中。大助一动也不动地贯彻模特儿的工作,利菜则是让他的身影在画布上成形。虽然安静,对利菜来说,却是很久没有真实感受到的温暖体验。一旦她开口,就会不小心跟大助唱反调;所以对利菜来说,像这样安静地,待在只有两个人空间的时光,那瞬间是非常可贵的。她的画笔与她的态度相反,忠实地将她的情感表现在画布上。
也不知道当模特儿的大助是怎么想的,但这一个小时的时光,却流逝得比利菜想像中还快得多。当大助抬头望向时钟的时候,利菜也放下铅笔。
[我从之前就这么觉得」
大助说道,不知不觉间,他的神情变得格外冷静。
「你还是别太替附虫者说话比较好这样子,会连立花同学都被怀疑是附虫者的。」
大助这句话无疑是火上加油。
但他却在利菜开口之前,转过身去。
「总之,回家路上要小心,我只想讲这个.先走了。」
大助丢下这句话,迅速离开美术教室。
留下来的利菜紧咬嘴唇,站在原地不动
刚才好不容易能够正常说话结果全都泡汤了。不只这样,利菜觉得她的态度,摆明就像承认自己是附虫者,
但她实在难以忍受。虽然,终于能够稍微直率一点地跟大助说话了谁叫大助冒出对附虫者有偏差观念的话,才会让她变成这样
可是,大助会这么说也是理所当然现在这个国家的人,绝大多数都跟大助一样。
尽管如此,利菜还是不希望大助如此看待附虫者,她不希望大助用这种眼光看待自己。
我也想感受立花同学眼中看到的世界。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早已立定的决心,却因为大助的一句话而动摇,她从未预料自己会因为这种情况,而再度对活下去这件事情产生执着。
画布上面纤细地印着,让人难以想像是在一个小时之内完成的肖像画,线条虽然有些凌乱,
柔和的笔触却与利菜平常的风格大相迳庭。她甚至怀疑这幅画究竟是不是自己画的。
真不该画的。正在后悔的利菜耳中,传来敲门声。
「打打扰了」
走进美术教室的,是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利菜不禁张大双眼。
「诗歌?」
「太好了,果然来这里是对的。」
诗歌身穿利菜借她的大衣,用围巾挡住半张脸,走了进来。
「为什么诗歌会在这里?你不是说,下午要跟男朋友见面吗?」
「我刚好经过这里,就进来看看了。因为我想看看利菜画图的样子何况也还有时间,另外那不是我男朋友]
诗歌露出有点腼腆的笑容.
[而且跟——同一间学校的话,我也想来看看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夷?]
[没没事。」
利菜瞧见赶忙摇头的诗歌,忍不住苦笑起来。自己虽然没有这种经验,但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弟妹替自己送来忘记带的东西吧?虽然很高兴,却又有种奇妙的害臊感。
「只是,我觉得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就是了你有没有碰到一位一脸幸福模样的男生?他刚刚才离开。」
「没有,我没遇到人呢」
诗歌瞥见放在利菜面前的画板,眼神为之一亮。她摆出小孩子看到糖果一般的表情,直盯着利菜的脸瞧。
「这幅画是利菜画的?我可以看吗?」
「可以啊,画得不是很好就是了」
正当利菜点头的时候,美术教室的门无预警地开启了。
「咦?」
正打算欣赏绘画的诗歌,吓得回过头来。
一群外型毫不统一的男女们出现,戴着各种动物白面具的他们
看着吃惊不已的诗歌,反倒让利菜又露出苦笑来。
「我来介绍,他们是(虫羽)的成员。昨晚我有跟你解释过(虫羽)是什么了吧?其实这里是我们的据点,在很多层面上,学校都是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瓢虫她是谁?」
戴着狼面具的高个子男性,用警戒的口吻问道
「我的朋友。就先叫她(小雪)吧!这孩子虽然也是附虫者,但尚未决定加入(虫羽)].
利菜语毕,推了在双方之间不知所措的诗歌一把。
「喏,诗歌,你约会要迟到罗!为了解除之前的误会,还是快点去吧]
「恩可是,那个」
诗歌一脸担心地看着利菜的脸,
「你们又要做危险的事了吗?」
「没问题啦!大家只是要去野餐一下而已。不用担心.你就好好享受跟男朋友的约会吧!]
「就就说不是男朋友了嘛」
诗歌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后,还是依照利菜所说.往出口前进。正当她在途中回过头来,想开口说话的时候
「甜心,晚饭前要回家喔!」
利菜抛出一个飞吻,堵住诗歌的话。诗歌虽然满脸担忧,但也因此总算能够「恩,好.」地应允之后离去。
[没关系吗?她应该不会是特环的监视者]
利菜冷冷地回瞪伙伴所投射而来的怀疑目光,他们看到原本还露出开朗笑容的少女,竟然散发出这么强烈的压迫感,全部都闭上了嘴.
「她是我的朋友。」
「抱抱歉」
「知道就好。」
看见利菜转怒为笑后,伙伴们才松了一口气。
「好了,开始讨论吧!毕竟,时间所剩不多了。」
利菜环顾一片安静的(虫羽)成员们,开口说道:
「正如已经联络各位的事项指出,特环终于开始行动了。我们(虫羽)的据点接二连三遭到袭击想必是从很久之前就被监视了。不过,我们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办法」
3.02诗歌Part5
当诗歌来到碰面地点时,大助已经出现了.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没有发现诗歌的大助侧脸,有种在钻牛角尖的感觉。他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就很神奇地给人一种判若两人的印象虽然大助在诗歌面前总是很开朗,但是那个在人潮之中沉思的少年,却散发着一股孤独感。
诗歌犹豫着是否该打断大助的思绪,担心他或许正在生气。讲电话的时候,虽然勉强能正常交谈,一旦要见面了,却感到有些害怕先化解误会吧!一切都得从这里开始。
「诗歌!」
大助毫不迟疑地走近,反而让诗歌感到困惑。
「那那个昨天很抱歉,其实」
「没关系啦!」
「咦?」
「诗歌今天能来我就很高兴了。昨天你好像有什么烦恼似的,我很担心我还以为,说不定再也见不到面了一这么想,我就觉得很不安。所以你今天只是肯来,我就觉得非常安心了,啊哈哈!」
大助的笑容透露着毫不虚伪的欢欣之情。
[]
诗歌胸口充满温暖的热度。这股暖流伴随着轻微的疼痛扩散开来,让诗歌很自然地敞开笑容。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想到的许多话语,都有如融化一般从脑海中消失。
对不超,谢谢你诗歌知道,如果说出来这些话来,大助便会顾虑到她的心情,所以只在心中默念。
今天一天,就照利菜所说,诚实面对自己的心吧!这么一来,也可以好好跟大助道别了
「我也觉得,能跟大助见面真好。」
诗歌打从心底说出这句话后,大助的脸当场涨红了起来。原本以为他因为害羞而低下了头,却又勐然抬头,以视线示意人潮的另一端,说道:
「今天前面的游乐园有游行,我从很久以前就很期待了.要不要去看看?」
[恩!]
诗歌点点头,两个人并肩而行。
明天就是圣诞夜,街上到处都挂着精美的圣诞饰品。尽管刺眼的太阳高挂天空,十二月的空气依旧寒冷。走在充满灿烂装饰的街道上,甚至会让人有种身处在冰凉的花式蛋糕上的错觉。随处可听见的圣诞音乐也穿插在人群之中。
「仔细想想,我们好像没有好好讲过话呢!」
「是吗?我觉得去看电影那天聊了不少耶」
「啊啊,那一天啊其实我当时很紧张呢!因为才刚跟诗歌见面何况,我又很少有机会跟女孩子单独说话。」
「这么一说,我应该也算是吧过去都没有什么跟男生讲话的经验」
说到这里,让诗歌想到自己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与那位以防风眼镜遮住面孔的少年,所共享的快乐回忆。那应该也算是「跟男孩子单独说话」吧?
大助看到诗歌的样子,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
「原来你有过经验了也是啦,诗歌应该很受欢迎才对」
「不不是的虽然说过话,但也只讲了一下下我想对方一定没有把我当一回事]
诗歌一边说,一边才想到,自己何必这么拚命的解释?
「没有把诗歌当一回事?那家伙还真是没眼光!要是我在场的话,说不定会找他理论。」
要是大助跟(郭公)争执起来,虽然觉得很对不起大助,但是他一定很快就会吵输了。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大助适合跟人吵架。
诗歌觉得大助跟(郭公)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大助虽然总是很稳重,却也会像昨天或方才那样,表现出让人意外的一面;而(郭公)虽然话不多,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却会不经意地表现出体贴的地方。诗歌觉得这两个人真的是完全相反,不可能会有交集出现。
「总之,我绝对无法跟那家伙好好相处。」
确实,连诗歌也难以想像大助跟(郭公)相谈甚欢的情景。她觉得大助不高兴的表情非常有趣,不禁偷笑了起来。
[干嘛啦,没什麽好笑的吧?」
「对.对不起,但我就是觉得很好笑」
「哼!啊,看到了!就是那裡,樱架游乐园!」
大助手指的方向,有一座刻着游乐园名字的大型拱门。入口附近众集了大批人潮,应该都是应该都是来观赏今天的游行。后方天空有施放过烟火的痕迹,几团烟雾飘浮在天空
诗歌拾起头来
[]
突然,诗歌全身失去力气,她的膝盖瞬间无力,意识也迅速离她远去。
诗歌瞪大眼睛。
怎么会根本就还没有使用多少力量啊!
尽管诗歌焦急,意识却越来越溷浊,思绪彷佛失去立足点一般坠落,过去的记忆犹如播放走马灯般重现
戴着圆形墨镜的女性、接二连三袭击过来的防风眼镜人们;虽然举枪对着自己,却迟迟无法扣下扳机的(郭公);还有昨天刚见面的少女,利菜
不我不想再忘记了!
诗歌再也不想放弃曾经一度失去的梦想。她不想再回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追求;仅只活着,只是在「那座城市」呼吸着的生活。她找回了梦想,并且发现无可取代的宝贵事物
「歌!诗歌!」
大助的叫喊回响在意识回复的诗歌耳里。
诗歌惊讶地拾起头来,发现差点晕倒的自己,手臂被大助扶着,并支撑自己站住。看来只是短暂地失去意识而已。
「对对不起,我有点头晕」
诗歌含笑带过,并站起身来。她知道周遭的人,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
「头晕总觉得不是这么单纯,还是去一趟医院比较」
「真真的没关系!我想只是贫血而已,我血压偏低嘛」
诗歌拚命辩解,就算去了医院也于事无补。甚至还有可能会被拥有高度精密情报网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发现她现在的位置。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避免。
大助盯着诗歌的脸.立刻抓住她的手脱队.
「大大助!」
「你的脸色真的很糟,今天的行程先取消吧!起码找个地方休息]
「拜托!拜托你,大助!」
诗歌拚命抵抗,大助回过头来看着她。
就在此时,诗歌发现飞在大助头上的小小白虫。
那是诗歌的(虫)白色萤火虫。
萤火虫亮红了眼,悠然地俯视着诗歌,简直就像在等待她的意志完全屈服。
还没
诗歌强烈地祈祷之后,萤火虫停下动作。
再给我一点时间
诗歌再一次更强烈地祈愿,萤火虫眼中的光辉渐渐黯澹,白色虫子总算软弱地振翅飞离.
第一次,诗歌对自己视线中的(虫)产生挑战意图。
我决定了,既然你这么想吃,那就让你尽量吃吧不过
「诗歌」
大助一脸困惑,诗歌却紧咬着嘴,迎向大助的目光。
诗歌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究竟会变得怎么样。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这是短暂而珍贵的时间。也就因为是如此的珍贵,她才更想多跟大助相处。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与大助好好道别了。
诗歌如此认为。
不过,可别以为能轻易吃尽我的梦想。我绝对不会死心,绝对不会再放弃自己的梦想!
「拜托」
大助注视诗歌认真的表情,沉默不语。
「我已经决定,今天都要跟大助在一起了」
[我知道了,」
大助叹了口气,放开诗歌的手。很明显地放不下心,以如同父母叮嘱孩子般的口吻说道
「相对的,今天不要搭乘游乐设施欣赏一下游行就好了,可以吗?」
[嗯,谢谢。」
诗歌转忧为喜,大助则是害羞地别开目光,
两人回到人群中排队,一时之间,双方都安静地等待队伍移动。
诗歌偷瞄了大助的侧脸她在想,说不定大助对自己的任性还在生气。不过.大助却突然握住诗歌的手。
诗歌虽然很惊讶,大助却直盯着诗歌说道:
「这样子,就算可能会倒下,也不会出事了」
「恩。]
诗歌点点头,也握住大助的手。
温暖的热流,缓缓地染遍因冷空气而冰冷的双手。大助的心跳,似乎也经由手掌传递过来。
早已遗失多年,充满舒适的安心感,满满地围绕在诗歌心胸
诗歌突然想问大助
「思大助,大助的梦想是什么?」
大助沉默了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就好了的想法?会想成为某种人、想做某些事吗?是否有将来的希望呢?」
诗歌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助问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问起这种事。但是.她就是想知道。
大助承受诗歌的目光,沉默片刻之后,小声地说着:
「我想要自己的容身之处。」
毫无虚假一句再自然不过的话吐露而出。
「因为被父母抛弃了所以,我想找到自己的归宿,这就是我的梦想。」
诗歌睁大双眼。
「这就是大助的梦想?」
有点意外,不过
啊啊,原来如此所以我才.
诗歌终于理解为何打从初次见面,自己就被大助吸引的理由了。
回想起四年前,与名为(郭公)的少年见面时,所产生的相同情感。
与拥有相同梦想的对象相遇的喜悦。
或许,诗歌在与(郭公)相遇的时候、与大助相遇的时候,都在内心深处察觉到这两位少年,是跟自己有着同样梦想的人吧?
就像从满是沙粒的沙滩中寻获美丽的宝石,想紧紧珍惜它的感觉。再也不想放手的心情,非但没有消失,还与日遽增。只要这份心情支撑着诗歌,就足以让她待在这里
能跟大助相遇,真好
当诗歌待在大助的身边时,一直这么觉得。
两个人总算抵达游乐园人口。大助从大衣里面掏出系着缎带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