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探病?当然要去啰,这不是应当的吗?」
竹田同学在电话那头有点疑问地说着。
「不过,琴吹同学发了邮件过来说不要去探望她啊。」
我感觉相当不解。
琴吹同学之所以取消了约会,竟然是因为在前一天入院了!我吓了一大跳。但回给我的邮件却写着「很不好意思的,所以不要来探病了」,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琴吹同学似乎是因为夏天的时候才刚刚住进过同一家医院,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就一直没有把事情告诉我。
说实话我的确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啦……
去年夏天和远子学姐一起去探望她的那时候,琴吹同学一直心情很不好的样子,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也很厌烦似的一直没有看向过我。
考虑到琴吹同学的性格,应该是不想让我看到她软弱的样子吧,还是其实是想让我去探望她的?不过既然都说过让我不要去了,我还出现在医院里的话,会不会反而被她讨厌呐……
我烦恼着,便给竹田同学发了邮件这样告诉了她,结果竹田同学马上打了电话过来教育我说「心叶学长实在是太不明白女孩子的心理了啦」。
「就算嘴上说得很要强的样子,心里肯定是想要你过去的嘛,呜~心叶学长实在是不行啊。难得有这么好的气氛,竟然连探病都不来一下的男朋友,太差劲了啦。七濑学姐肯定都要哭出来了~」
竹田同学的声音就像动画里的一样,啪啦啪啦的说着。
「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的啦!」
竹田同学如此断言,于是我就准备明天去探望琴吹同学了。
第二天,我在花店买了用粉红色玫瑰以及草莓形状的红色小蜡烛围成的花束,往医院走去。
「唔……琴吹同学的病房是……」
曾经来过一次的这家医院,走廊中仍旧飘散着各种药剂的味道。我慢慢地走着,确认着周围房间上的铭牌。
「井上!」
这时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我抬头一看,穿着黑色针织外套的芥川,正表情僵硬的站在我面前。
「你是来探望琴吹的么?」
「嗯,芥川也已经知道琴吹同学入院的事了吗?」
眼睛深处闪过一丝阴影的同时,芥川微微点了点他端正的脸孔。
「嗯……刚才才从本人那里知道的。」
我想起芥川的母亲好像因病失去意识,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很多年了。
那就难怪芥川会在医院里了,肯定是来探望他母亲的吧。
「你已经去看过琴吹同学了?」
「唔……嗯。」
芥川用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声音,含糊地回答着。
怎么了?芥川好像在顾虑着什么似的?
「琴吹同学的伤势怎么样,难道……情况很严重么?」
「那倒没有……应该不久就能出院了。」
「哦,那就好。听说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到底是哪里的楼梯啊?芥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芥川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痛苦,目光往其他方向游移,保持着沉默。
然后,他慢吞吞地开口说道。
「琴吹的病房就在那边,不过她好像有点累的样子,还是不要呆太久比较好吧。」
「嗯,我知道了,谢谢了。」
我道了声谢,与芥川分开了。
似乎感觉到背后有股视线盯着我,回头一看,只见芥川仍旧呆站在走廊里,用略为生硬的表情看着我。
不是在担心我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找个病房还是没问题的说。
「啊,是这里了。」
我找到了刚才记下的病房号,门上也贴着写有「琴吹」的铭牌。
从房间里传来了谈话声。
应该是同一个房间的病人吧?
我敲过门后,轻轻把门打开。
四张病床上有两张上面有人在,一个大概是高中生的女孩子,另一个是身材矮小的老婆婆,两人都正盯着进来的我看。
「不好意思,我是来探望琴吹七濑的。」
「小七濑现在不在哦。」
女高中生一脸开朗的回答着。老婆婆接着说道:
「也差不多是检查完回来的时候了……」
两个人都劝我留在房间里等一下,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还是回到了走廊。
正当我在慢慢地消磨着时间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让我颇感意外的人。
「心叶。」
「远子学姐!」
明明是在寒假里却还是穿着学校的制服和外套,垂着长长辫子的「文学少女」,正拿着粉红色的花束,脸上满载着笑容。
「心叶也是来探望小七濑的么?」
「原本是准备这样的啦,话说回来远子学姐不好好学习准备考试行吗?离统考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哦。不是还在做高二的数学题吧?」
远子学姐噗得一下鼓起了脸颊。
「已经在做高三的题目了啦!虽然做不做得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另外一回事……这不是很糟糕吗……」
「呜~人家从小千爱那边听说小七濑又住院了,担心得不得了,马上就赶了过来呢,所以不要总是说这种让人郁闷的话嘛。要不然七濑的伤势都会恶化的。」
「远子学姐读书和琴吹同学的伤势一点关系都没有吧?还有,琴吹同学现在不在病房里喔。」
「哎呀,这样么?」
远子学姐眨了眨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轻声一笑。
「那,我也在这儿等着好了。」
远子学姐说着,纤细的肩膀轻轻靠上了墙壁。
「对了,元旦的时候我收到心叶的贺年片了哦。」
「是谁一直唠叨着催我寄过去的啊。」
「因为如果没有心叶的『点心』的话,就没有新年开始的感觉嘛。」
「为了把三题故事写在一张贺年片上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呐。」
「嗯,谢谢哦,真的很美味喔。好像吃到了凉凉的冰激淋大福呢。」
远子学姐闭上眼睛,甜甜地呼了口气。
每次被这样直接的夸奖,我就觉得内心有种痒痒的又难为情的感觉。总是会变得想要再写点奇怪的故事,让远子学姐发出「好过分,难吃死了~」的感想。不过,远子学姐都已经是应考生了,让她吃了奇怪的东西要是发生什么万一的话就不妙了。
飘荡着药味的走廊上,安静得像是能够听到呼吸声一般。像现在这样和远子学姐两个人呆在这纯白色的建筑里,不知为何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远子学姐准备考哪所大学呢?」
听说远子学姐准备无谋的报考国立大学,但具体哪个大学还不知道。是都内的呢?还是这附近的呢?
难道会是……
「唔,东大吧。」
「东大!?」
我吓了一大跳,不小心喊出了声,马上想起现在还在医院里,立即放轻了声音。
「开玩笑的吧?数学只得零分三分这种成绩的人,考的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东大啊?」
远子学姐装模作样的说道。
「哎呀,心叶,说到东大么当然就是东京大学啰。就是那个鸥外啊,漱石啊,还有太宰和芥川等几个人度过青春的旧帝国大学哦。是有着红门、三四郎池、安田讲堂和很多银杏树的那个日本最高学府哦。」
「你不是把大学和观光景点搞错了吧?真的要考么?」
「嗯,应考生的话怎么可以不挑战一次东大呢?当然本命还有别的大学啦,而且如果最终落榜的话,『东大落榜啊……』这样的说法听起来不是更好么。」
「怎么能光想着落榜了还要留面子的问题呢……」
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啊啊,这个人完全就是落榜落定了嘛,快把我许愿时扔下的五十块还给我!
「……远子学姐,还是回去吧。虽然事到如今已经说不好还有用没用了,但是不赶快用功可不行了。」
「唔,不过还没见到小七濑呢。」
「探病就下次再来吧,我也该回去了。远子学姐就好好得在家里做习题吧。」
已经等了快一小时了,搞不好是检查的时间拖长了吧。
外面传来了车站前挂钟响起的钟声,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远子学姐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呢,那就把花留在这里吧。真可惜没见到小七濑。」
回到病房,我们把花束插进花瓶,给琴吹同学留了个便条,然后离开了医院。
「心叶现在在和小七濑交往么?」
灰色的天空看上去快要下雨了,我们一边走着,远子学姐忽然问道。
那语气像是说着再平常不过的对话,感**彩没有一丝的变化。
我却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着一样,含糊地应道。
「唔,算是吧……」
是因为害羞的缘故么?我始终躲避着远子学姐的视线。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这样啊……心叶可不能学流人那样见异思迁哦。」
心口又是一紧,我用生硬的口气开口说道。
「我可完全没想过要学流人呐。」
轻轻说着,为了转换话题,我就提起了去神社参拜时,碰到带着一群女生的流人的事情。远子学姐马上鼓起了嘴巴。
「唔……那孩子,怎么总那么**呀。」
远子学姐就像姐姐担心着太受女孩子欢迎而总是处于修罗场之中的弟弟一般说着抱怨的话语。
我对于远子学姐来说,也是如同流人一般,需要照顾的弟弟么……?
不知为何,涌上了一股苦闷的感觉。
就这样,我们到了分开的岔路。
远子学姐用包容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心叶明天也会去看望小七濑么?」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明天就不去了。帮我跟小七濑说一声让她慢慢恢复哦。」
「嗯,知道了,我会告诉她的。」
远子学姐用清澈如水的笑脸看了看我,走了开去。
我一个人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上,边走边考虑着。
我应该正在慢慢开始喜欢上琴吹同学吧。
如果能够一直像这样一点点地缩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好了。
再过不久,等到考试结束以后,随着这忧郁冬天的逝去,第二年春天到来的时候,远子学姐也就要毕业了。这样一来,和远子学姐之间的距离,不就更远了么?
觉得天空好像变得更加阴沉了。
「远子学姐究竟想考哪里的大学呢——」
在电车能到的范围内,有没有远子学姐想要考的国立大学呢——我这么想着,走进了一家便利店。
在路过杂志柜台的时候,我瞥见了一本周刊,停了下来。
「!」
我双脚犹如粘在了原地,因为一篇报道的标题里醒目的写着「井上美羽」这个名字。
那是本经常会在电车吊环的广告里出现,载满毫无根据的花边新闻的周刊杂志。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去注意这些东西的。
如果我不是那个被称为「迷之天才少女」的井上美羽本人的情况下——
《井上美羽其实是自杀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一样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指尖也迅速变得冰凉。
硬是吞下了卡在喉咙里的唾液,我用颤抖的手拿起了刊登着「我」的「死亡」的杂志,走向了收银台。
我关上房门,连空调都没有打开,就这样穿着外套读起了那篇报道。
有史以来最年轻、年仅14岁就获得了文学杂志的新人奖,作品畅销一时的作家井上美羽,究竟为何突然消失了?被称为迷之天才的深闺美少女,为什么再也没有第二部作品问世呢?
其原因在于美羽本人在获奖以后没多久,就从当时在读的学校楼顶,跳楼自杀了!
那篇文章里这样写着。
「美羽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在都内上学平凡女中学生。由于平时在班级里被同学孤立,总是一个人读着自己最爱的小说。」
不仅如此,还有班上同学的证言。
「当井上美羽获奖的时候,我们几个朋友里就猜测美羽是不是A同学了。两个人名字也一样,看过获奖作品后,也觉得像是以我们学校为背景描写的。」
连那时候她的样子有些奇怪的事情也写在报道中。
「她本来就一副高傲的样子,不屑与我们在一起玩,那段时间里更是越发严重了起来,还经常早退。我们觉得她大概在为第二作做准备吧……但是她的脸色却越来越差,眼睛也经常红肿的样子,好像有点生病了似的。」
甚至还有这样的话——
「我们把美羽写的书拿给A同学看,问她『这是你写的书么?』。她竟然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我们,将书一把抓起狠狠扔在了地上。还一边踩着书,一边怒吼着『这和你们没关系吧!』。就在那不久以后,A同学就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A同学虽然留住了一命,但在那之后就转学了,下落不明。
如彗星般闪现于文学界的天才少女,井上美羽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想必A同学从屋顶纵身跳下的那个瞬间,『井上美羽』这名作家也就此逝去了吧……」
这篇报道于此结束了。
我使尽全力捏着书页,把它撕成了两半。
我用冰冷的没有知觉的双手毫不停顿地撕着那本杂志,心里就好像被绞紧了一般地感觉疼痛。
虽然不知道同班同学的证言是真的还是记者捏造的,但是这报道里写着的事情绝对不是井上美羽——绝对不是「我」的事情。
这是美羽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会把美羽和我搞错,还非得在这种八卦杂志上刊登出来呢!
美羽她,并不是什么井上美羽!我才是井上美羽啊!
我愤怒得眼睛变得血红,喉咙也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这种践踏着别人尊严的肮脏报道,实在是太差劲了!
不过,琴吹同学以前也这么说过「初中时和井上一直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井上美羽吧?」
仔细想起来,美羽那时候一直在活页本上写着小说,也和大家说过要去参加杂志的新人赛,而她的名字又叫做「美羽」。当大家看到「井上美羽」获奖的时候,肯定都会先想到那就是美羽吧。
那么同学们会这么想也不奇怪了。我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还是总是跟在美羽的屁股后面,一点也不像是真正的「井上美羽」啊。
这么想着,我不禁感到一阵冷颤,眼前的景色也开始摇晃起来。
那时候的我因为获得了完全想不到的奖项,正处于非常混乱的时期。光是自己的事情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根本没有时间注意到美羽的反应,更是完全不知道围绕在美羽身上的那种流言。
我一点都不知道美羽就是「井上美羽」的这种流言啊!
但是美羽却是知晓这些传闻的,所以才会把那本书扔向地板,狠狠地踩了上去吧。当时的美羽,一定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吧。
美羽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听着流传在同学之间的流言呢?美羽是以怎样的心情忍受着其他同学投来的好奇与羡慕的目光呢?
获得大奖,成为作家的人,本就不应该是我,而应是美羽啊!这可是美羽的梦想啊!明明她还告诉过我的!
那时连我也对美羽说过「如果是美羽的话一定会得奖的,我会为你加油的哦」——
「————」
就算撕了再撕,那肮脏的文字却仍旧留在我的脑海里,片刻不曾消失。就算手指被杂志边缘划破,滴着鲜血,我仍旧发狂了似的不停撕扯着。
我呼吸越来越急促,头脑也越来越热,在四散飞舞的纸片中,我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跪倒在了地上,喉咙开始痉挛,呼吸变得越发困难起来。
我用毯子覆着脸,呼吸困难地从口中挤出了一丝呻吟,流出的大量汗水,使得我体温也一点点下降着。
我一直都不敢深思这件事。
美羽从屋顶跳下去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我这个美羽唯一的读者,夺走了美羽最想要得到的那个奖项?
其实是因为我自己,夺走了美羽唯一的梦想?!
不是的、不是的!我写了小说和美羽参加同一个比赛的原因,决不是为了夺取美羽想要的那个奖项!
犹如刀子剜着我胸口般的疼痛中,意识渐渐远去。
我紧紧抓着毯子,无论怎样呻吟着,痛苦都无法减轻,就好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紧捏着我的心脏一般。
救救我、原谅我、美羽!美羽!
◇◇◇
我要夺去你的一切,你所有的一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这样想着。
记得读小学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在你家玩。
你的房间里挂着印有蓝天白云图案的窗帘,床上铺着嫩绿色的毯子,上面还摆着好几个动物造型的靠垫。
「都是妈妈不小心做太多了啦。」你抱着斑马的靠垫,开心地说着。
打开着的窗前,还放着一个金色的鸟笼,雪白的小鸟正发出「唧唧——」的可爱叫声。
你把鸟笼拿过来,小鸟也在笼子里蹦蹦跳跳的靠了过来。你对着小鸟轻轻笑着,小鸟也高兴的啪嗒啪嗒的挥动着翅膀。你还打开笼子,小鸟跳上了你的手指,啄了啄你的脸颊,唱起了歌来。
我们坐在嫩草色的毯子上,做着作业,读着图书,说着宇宙的话题。
有时候,你的妈妈还会拿着托盘推门进来,上面放着甜甜的奶茶和香喷喷的蛋糕。
然后她会露出蜜糖般甜美的笑容——「要先好好洗过手才能吃哦。」温柔地说着。
只要一放学,我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会到你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