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保定强装笑脸,对福泰说了一通感恩戴德的话。
福泰笑吟吟地说:“这下你满意了?回头叫福来把卖身契也给我带过来。”
一出王府的大门,费保定立即就瘫软了。五十两银子就把妹妹卖了,我是那穷的揭不开锅的人吗?这叫他马的什么事!回到家,这可怎么跟香香开口?找什么借口跟华安安解除婚约?不但丢了华安安和祝待诏这两张好牌,反而还成了仇家。
今天是什么日子?流年不利,出门撞鬼。只短短一瞬间,自己精心构造的美好前景就全毁了。
他有些后悔,当初干嘛要着急地把妹妹许给华安安?可是,不论许给谁,他也不愿意卖掉自己的亲妹妹。他心如刀搅,不觉间,眼泪从深陷的眼窝里无声地流淌出来。
不如跑吧?他的心念一动。可是,这天下是满洲人的天下,任你跑断腿,又怎能跑出他们的手掌心?
他如痴如醉,神情恍惚,不知不觉走进一家酒馆。他要把自己灌到醉死过去,才能忘却这无妄之灾。
华安安这两天有点生气。祝子山自从跟着王府管家离开后,一个多星期音信全无。华安安并不是盼着祝子山回来伺候自己,而是觉得孤单无助。同时,他也为祝子山捏了一把汗,就他那水平,真不知道他怎么胜任自己的新工作。
香香安慰他,祝大爷如今是官老爷,在皇宫进出,陪皇上下棋,哪能再回来给他煎药?等祝大爷一切安顿妥当,有了官宅,自然会接他去享清福。
时值隆冬,离过年就差一个多月。费保定说过,过完年二月份就给他俩办婚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事情很难再有什么变化。难道就顺水推舟,真的在这里安家落户?华安安很焦急,他需要和祝子山商量,确定逃跑的时间表,究竟是年前跑还是正月里跑。
华安安认为香香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温柔、贤惠,朴实、勤快,集合了古代妇女的各种优点于一身。可是,越是这样,他越觉着对不住人家。
他对香香满怀歉意,又要提醒自己保持双方之间的距离,绝不能一时头脑发热,敞开心扉接受香香,那可真是百身莫赎了。但是,孤男寡女天天在一起近距离接触,难保会有心旌摇曳、情意萌动的时刻。
头天下午,华安安接过香香捧给他的药碗时,见香香面如桃花,气息如兰,忍不住摸了一下香香的手。
香香顿时面红耳赤,忸怩起来。“你使坏。”她退后两步,一付很生气的样子。华安安按捺住自己的冲动,万分尴尬地冲着香香傻笑。
香香快速收拾了自己的针线活计,走出房间。华安安以为惹恼了她,连忙找鞋子下床,想追上去赔不是。香香却又回过头,抿嘴问道:“你明早想吃什么?”
华安安看她紧绷的表情下面暗藏着喜悦,这才放下心。
香香走后,华安安又是兴奋又是自责,还有些担心。他怕自己的毛糙举动真的会使香香生气。万一,她打破以往的生活规律,不准时来送早饭怎么办?但是,巨大的喜悦很快掩盖了这种担心。他现在春心萌动,准备向命运低头,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顺其自然吧。
华安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今天,香香不但早晨没来,连午饭时间也不见她的身影。
华安安不由得后悔昨天的举动过于冒失。视礼教贞操最为重要的古代姑娘,一定会认为他轻薄自己。一生气,要故意饿他两顿。
媳妇、老婆,你可不要真的生气,我快饿晕了。华安安眼巴巴地望着房门,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心里想着香香来到后要对她说的话。
午饭的饿劲过去了,华安安感觉事情不妙。摸人家小手的行为,远比他想象的后果要严重得多。可是,香香并没有真的生气,临走时还问他早饭想吃什么。难道,过了一夜香香就真的生气了?
随着窗外惨淡的日光的移动,华安安的心慢慢变凉。看来没有成婚前,小手真是不能随便摸的。
他饿的心慌,就在房间里翻腾了几遍,只找出一个砂锅和几包草药。
怎么搞的?她一定是临时外出做针线活。她随时都可能带着歉意和饭菜推门进来,可是,天色渐渐黑了,门外依旧静悄悄的,而这是她平常离开的时间。看来,她今天不会来了。
华安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饥饿引起的心慌,变成了极度的烦躁。这一天,他只喝了两瓢凉水,冻得他浑身哆嗦个不停。
他开始想念祝子山,盼着祝领队突然间提着大包小包推门进来。
这一夜,是饥饿、寒冷、孤独、愤怒的无眠之夜。
好容易盼到天光放亮,华安安钻在冰冷的被窝里,一秒一秒计算时间。他渴望听到香香跟王三哥打招呼的声音。那动听悦耳的声音,如清晨的百灵鸣唱,如清风滑过树梢,如甘泉解冻一滴滴落在浅水中。他从没有这样热切地盼望听到一个人声音,那声音像温暖柔和的阳光,会融化他内心的寒冰。他断定香香昨天去别人家里做针线活,他相信香香一直惦记着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会送饭来的。
直到满大街都响起货郎担子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华安安绝望了。
“我真傻。”他怒气冲冲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开始翻找他和祝子山的包袱。他希望能找出祝子山珍藏的银子,自己上街去买吃的。
但是,包袱里的衣物扔了一床,他只翻出两个铜钱。
祝子山把银子当成公款,除了必须的生活开支,他俩都不能乱花。可是,他去做翰林,却把公款都随身带走,这太过分了。他对华安安就像严苛的家长对待小孩,一点零用钱都不给。
华安安失望地哀叹一声,掂了掂手心的两个铜钱。他听香香说过,街上最便宜的烧饼,五文钱一个。不知道半个烧饼人家卖不卖?
他收拾好包袱,走出屋子在店里乱转。他在店伙计面前转悠了半天,人家都忙着,没人搭理他。他是清高的人,向人借钱卖烧饼的事,根本张不开口。只好向伙计要热水喝。这一整天,他只喝了两杯热水,两瓢凉水。
晚上,青灯孤影。华安安抱着被子,深深体味到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和无助的滋味。他想不通,为什么不会下棋的祝子山会时来运转,成为大清国翰林院的棋待诏?而自己忽然与世隔绝,像掉进床缝的袜子,被大家弃之不顾。
门开了。华安安一惊,随即欢喜雀跃,从床上蹦了下来。来人是费保定。
费保定阴沉着脸,落寞寡欢。他手里托着一大包下酒菜,一手拎着一个酒葫芦。
华安安接过下酒菜,立即撕开纸包,捏起一片牛肉就塞进嘴里。
费保定阴郁的眼睛望着华安安,给华安安的水碗里到了满满一碗酒,然后一扬脖,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
华安安边吃边叫:“大哥,你知道吗?我两天没有吃东西啦。香香怎么不来了?”
费保定避开华安安的目光,说:“香香没跟你说吗?山西老家一位长辈病重,她前天晚上就走了,回山西伺候病人去了。”
华安安一愣。他听香香说过多次,她家除了她兄妹两个,世上再没有亲人。怎么突然冒出一位长辈?不过,任何疑问他都顾不上了,没有什么事情能挡住他狼吞虎咽的兴头。
“她走时没说。”
费保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就是来说这事的。山西路途迢遥,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你俩的婚期,怕也要往后推迟了。”
华安安又是一愣,一时间百感交集,失望和庆幸同时涌上心头。
费保定说:“这件事,回头还要通知祝兄知道,他毕竟是你的长辈。”
华安安捏着鸡腿,迟疑地说:“可我好多天都没见他了。”
费保定长叹一声,说:“听说他暂时住在皇宫里,皇上下棋正在兴头上,怕一时也出不来。”
华安安吃得太急,一时噎住了,就用手拍打胸口。
费保定瞥了他一眼,说:“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事的。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说完,不等华安安起身送他,提着酒葫芦出门而去。<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